我的母亲
一条泥路弯曲盘旋,穿过田原,上过高坡,通往一个处于深山中的小村落。这就是我母亲出生的地方。
一眼池塘镶嵌在村中心,参差不齐的小房屋坐落在湖的四周。我小时候就听外婆说姨妈,舅舅和我母亲都是喝甜水长大的,我很不解水怎么是甜的呢?于是外婆解释说小村坐落在山腰上,自来水都是从山里流出来的,特别甜。哦,原来我母亲是山姑娘。
我母亲在外婆家里六个孩子当中排第三。她不是老大,担不起和外公外婆养家糊口的责任,她也不是最小,享受不来处处要人照看的宠爱。她处于中间,自然而然地挑起了照看弟妹的重担和包揽几乎全部家务。年纪小小的她因发现四婆长期一人住在家里而深受到触动,于是每天太阳落山之前跑到离家老远的地方挑水,矮小的个子,瘦弱的身躯,踉踉跄跄,几经折腾才终于把水倒进四婆的水缸里。因为她的乖巧懂事,四婆特地奖励她两毛钱,那时,她心里可是乐开了花。
原以为这样一个吃苦耐劳,勤俭善良的女孩会得到上天的恩宠。一次我去外婆家,发现外婆床头的墙上挂着几张古老的全家福。陈旧的相框里藏着多少无法挽回的时光,残酷的岁月又带走了多少花样年华。从照片里,我一眼便认出了我母亲。她那袭如同波浪一般的长卷发太显眼了,甚至和三毛有几分神似。我也问过母亲几次,为什么她的头发是卷的,姨妈她们的都是直的。母亲很诚实,她说不知道。可是,一次我分明听到她跟姨妈拉家常,说:“外国人金卷发,蓝眼睛,那是漂亮,我卷发啊,是命苦……”
小时候,我不懂得所谓的命运,就觉得有家可归,有饭可吃,有伴可玩便已满足。根本就不会去想“人从何而来”。渐渐地,我长大了,才有了“家”的意识。原来由于父亲职业的特殊,他从我出生开始就常年不在家。所以我就有种错觉,家里只有母亲,哥哥和姐姐。
曾有一段特别艰难的时光,家里几乎没有了经济来源,白天母亲去上班,晚上回来挑灯陪我读书。白炽灯打落在她的头发上,一撮银丝闪闪发亮。偶尔看到她困得托着腮睡着了。那时,我发现艰难的岁月已无情地在她脸上刻下了扭扭曲曲的皱纹。后来才知道,生活得以正常维持,完全是因为她厚着脸皮再三向姨妈借的。
三个小孩尚未明白任何道理,丈夫又常年不在家,又受到婆家的压榨和不理解,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她完全可以不顾亲情,抛下我们,一走了之,重新开始她的新生活。但,她并没有,反而选择了含辛茹苦地抚养我们。在我出生的那个时期,计划生育抓得特别严,我既不是第一胎,又不是男孩,若在其他母亲的腹中,或许我还不能出生呢!幸运之神降临在我这里,让我降生在这个磨难重重的家庭。
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曾经好几回想象着自己在家里过着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优越生活,只是“公主梦”一次又一次被绝望地戳破。三个孩子在母亲看来,若放在天平上称,水平一般的平等。根本不存在所谓的重男轻女,重小轻大。
小时候,我们在她的呵斥声中学会做家务,多少次晚上,她下班回家发现没倒垃圾,绝不会让我们轻易睡觉,一边嘟喃着:“难道你们做事就学不会有始有终点?”一边提着垃圾走向昏暗的巷道中去。
我曾向同学说过母亲对我可严,可是,但凡见过她的同学都说,不是啊,你妈妈看起来特别和蔼可亲,一看就知道是个慈母。确实,在行为上,她严格要求我,磨练我。可在健康上,她关心我胜于关心她自己。因为天生倒睫,每次吹北风,我便无法控制地“落泪”。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在我九岁的时候,尽管家里积蓄不多,她依然坚持带我看医生,毅然选择了手术的方式。那是个寒冷的冬天,我被白纱布蒙住了眼睛,母亲一直背着我从码头走到医院。寒风尖锐地刮在我脸上,呼啸而峻冷的风声和艰难却平静的喘气声成了一路上的“乐曲”。恶劣的外界让我感到很不安稳,母亲瘦小但结实的后背却让我感到异常的温暖。我竟唰地流出了眼泪——我不想长大。我不能碰眼部,只管让它一直流……
其实,她也很脆弱,也很需要人照顾。曾在风雨交加,雷声轰隆的夜晚,我和姐姐都因为害怕而挤到了母亲的床上,每打一次雷,每闪一次电,我们又哭又喊,母亲一边安抚我们,一边自言自语说:“要是你们爸爸在这里就好了!”语言背后的孤独、无奈、无助是我懂事以后才能读出来。母亲,在我心里一直是以坚强的形象存在,其实认真地想一想,她之所以坚强都是生活所迫,作为一个农家妇女,她也很脆弱,很需要关怀和爱护。
而恰恰是我们成为了她坚强的后盾,她手掌上的茧因我们而起,头上的白发因我们而生,脸上的皱纹因我们而留……而她,一直无怨无悔,始终以她的方式教育和培养我们。
见过风,见过雨,在最美的青春遇上了错误的人,在最艰难的岁月拥有了我们,亦不幸亦幸运。
如今,哥哥已有了稳定的工作和幸福的家庭,姐姐刚好读完了大学正在适应她的新工作,而我,徜徉在溢满书香的校园里。我们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们共同努力的结果,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因为母亲对我们的不离不弃而衍生。
我,看着她逗着可爱的孙女玩,感叹着岁月的不饶人,亦感叹着岁月的馈赠。
她,终于可以歇歇了,亦是幸运亦是幸福。
这,就是我的母亲,平凡而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