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对爷孙の两场宿命决战（下篇）
文／太史栩
1.
秦王朝横征暴敛，民不聊生。
陈胜、吴广揭竿而起，斩木为兵，开启灭秦大业。在攻克陈县后，陈胜践行了“大楚兴，陈胜王”的预言，弄张王座坐坐，定国号为“张楚”，意思是：张大楚国。
陈胜吴广起义如一粒火星，引燃了整片旷野，全国各地纷纷爆发起义，势如燎原。
陈胜帐下大将周文，率孤军深入，攻破函谷关，直抵距秦首都咸阳仅40公里左右的戏城。
秦将章邯临危受命，率一支临时凑成的军队迎敌。这支军队的主要成员是骊山刑徒，平素好勇斗狠。秦二世赦免了他们，章邯把他们领到武器库，由他们自选称手的兵刃。
这支临时兵，奇迹般地力挽狂澜。三战三捷，彻底打垮了周文军，迫得周文抹脖子。之后，吴广被部将田臧所杀，陈胜为叛徒庄贾戕害，章邯军一路奏凯。
不过，章邯军并非所向皆靡，势均力敌的对手出现了。
在栗县，项家军与章邯军首次交锋。那时，武信君项梁不清楚章邯的底细，只派出麾下两员裨将朱鸡石、余樊君去应敌。这无异于以卵击石，余樊君阵亡，朱鸡石狼狈逃窜。
章邯挟大胜之余威，围困魏国都城临济。齐楚联军驰援，正中章邯下怀。章邯围城打援，杀败齐楚联军。齐王田儋阵亡，楚将项它溃逃，魏王魏咎自焚。
2.
连战连捷，章邯未免自鸣得意，视天下义军若草芥。
“骄兵必败”，章邯很快将意识到这句名言何其灵验。
东阿之役，楚军尽锐出战，堪称“全将星阵容”。
楚军“急先锋”英布，带领的是彪悍善战的积年巨寇。
楚军右翼是吕臣，带领的是苍头军，也是陈胜吴广义军的残部。
楚军左翼是刘邦（此时，刘邦与项梁在同一阵营，均臣属于楚怀王芈心，有着“灭秦”的共同目标），麾下有曹参、周勃、樊哙、灌婴、夏侯婴、周昌、周苛等虎将。
楚军中队是项家军，核心是八千江东子弟兵，主帅为项梁，将领有项羽、龙且、桓楚、季布、钟离眜、项庄（鸿门宴上舞剑的那位）、项声等，个个是猛人。
东阿之役，结果毫无悬念，章邯惨败。
3.
章邯自出师以来，几乎未逢劲敌。各路义军被打怕了，患上“惧邯综合征”。如今，项梁狠狠打破章邯的神话。
名震寰宇的章邯军，不过尔尔？
这个声音，在项梁的脑际中盘桓往复、挥之不去。
项梁难免滋生轻敌思想。“恃大而不戒，则轻战而屡败”，这回轮到项梁了。
章邯暗中积攒军力，偷袭坐落于定陶的项家军大本营。轻敌的项梁毫无防备，更悲剧的是，项羽当时领兵在别处征战。要不然，有项羽护送，项梁未必不能杀出重围。
此战，项梁死于乱军之中，项家军元气大损。
4.
定陶之战后，章邯军转而进攻赵国，攻破赵国都城邯郸，赵王赵歇、丞相张耳仓皇逃往钜鹿。
此时的章邯如日中天，兵精粮足。章邯麾下有五员大将，分别是司马欣、董翳、王离、苏角、涉间。前两位属于章邯的嫡系部队，后三位隶属长城兵团。
司马欣、董翳都算优秀将领，只因为生在这个豪杰辈出的乱世，他俩的光芒才稍显黯淡。自打章邯出师，他俩就追随了。
王离、苏角、涉间原来均为蒙恬帐下骁将，蒙恬被冤杀后，他们仨继续戍边。王离出身将门，爷爷爹爹都是秦国威名赫赫的大将军——王翦、王贲。如今，王翦、王贲均已逝世，由王离一人背负家族的光荣与梦想。苏角和涉间是王离的左膀右臂，皆有万夫不当之勇。
当各地起义军风起云涌时，长城军团也被调到中原平叛。章邯军自从吸纳了长城军团，新添王离、苏角、涉间三员猛将，声威愈振。
5.
章邯旌麾一指，秦军围击钜鹿。
赵王赵歇、丞相张耳坐困城中，如瓮中之鳖。
赵国或飞鸽传书，或遣勇士突围，向其他义军求助，各路诸侯或多或少派出了援兵。各路援兵包括齐将田都、燕将臧荼、魏王魏豹等，再加上赵将陈余（张耳的刎颈之交）、赵将张敖（张耳的儿子）的部队，人数不少，可惜人心不齐，而且畏章邯如虎。
各路援兵到钜鹿战场后，结成一片连营，逡巡不敢进。其间，张耳派勇士张黡、陈泽突围至陈余大帐，敦促陈余进击秦军。陈余明知出战必有去无回，仍拨出五千精兵给张黡、陈泽。这支敢死队无畏地冲向捆缚钜鹿郡的秦军包围圈，勇则勇矣，徒恃血气之勇，却于事无补。张黡、陈泽和五千精兵如羊入虎口，被吞噬得连骨头都不剩一根。
6.
各路援兵裹足不前，钜鹿危在旦夕，眼看城破在即，幸好项羽来了。
项羽先是派当阳君英布、蒲将军与两万士卒，率先渡河。英布和蒲将军一面暗中找来船筏，以备后续大部队过河之需。一面袭扰秦军运输粮秣的甬道，但避免与秦军主力交锋。
不久后，项羽率主力渡河。站在高台上，背对着滔滔河水，项羽发表了战前演说：“天下苦秦久矣，陈王于大泽乡振臂首呼，武信君率江东豪俊响应。公等随吾叔征战南北，未尝败绩。章邯老贼乘人不备，非英雄也。今钜鹿十万火急，楚、赵唇齿相依，赵有难，楚焉能坐视不救？况诸位不欲雪定陶之耻乎？不欲报武信君之仇乎？不欲复楚灭秦乎？”
范增带头呐喊：“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众将士遂齐声大呼：“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项羽又道：“破釜沉舟，持三日粮。不取胜，毋宁死！”
三军听令，迅即凿沉船筏、焚毁庐舍、摔破做饭用的釜甑（fǔ zèng），每名士兵仅持三日干粮，以示有去无回、与秦军决一死战之心。
7.
当时，章邯带领主要由刑徒构成的嫡系部队弹压各路援军，遏止其向钜鹿靠拢。
负责钜鹿攻坚战的，则是王离统率之长城兵团。钜鹿郡墙高沟深，但粮草渐尽，迟早被克。
然而，长城兵团的状况也没好到哪里去，全凭甬道输送粮秣。如今甬道时不时遭到英布、蒲将军偷袭，粮草时断时续地运输过来。长城兵团的三位主将忧心如焚，就在王离、苏角、涉间为此倍感焦虑时，急报传来：楚军来犯！
8.
长城兵团是新近加入章邯军的，此前并未参加东阿之役，王离也没领教过楚军的厉害。
当然，项家军危震天下，王离早有耳闻，但又听说秦军在定陶之战中袭杀了项梁。王离私以为楚军失去了灵魂人物，项梁的侄子项羽仅是黄口小儿，不足为惧。
王离遂命降将李良，率五千精兵去给楚军一点儿颜色瞧瞧。
项羽与李良狭路相逢，战至三回合，项羽就刺中了李良。项羽奋力将长戟向上一挑，李良像稻草人一样被挑飞。秦兵见大将已毙命，作鸟兽散。
项羽率铁骑继续向前冲，“只有飞奔，四脚腾空的飞奔，胸前才感觉有风，才能穿过几百里闷热的浮尘。”（引用自牛汉《汗血马》）
败报传来，王离意识到对手不容小觑。王离一面下令加紧围攻钜鹿，一面又派出上万人的精兵去堵截楚军。
王离犯了致命错误，没意识到：楚军才是威胁最大的对手，倘若应对不妥，极可能成为秦军的掘墓人。
最佳策略或许是：留少量人马佯围钜鹿，虚张声势，围而不攻。与此同时，王离亲率主力去阻拦楚军。
9.
王离的错误决策，恰好给了项羽各个击破的良机，赋予项羽一战成就霸业的良机。
王离每派出一支大几千乃至上万人的队伍，立刻被项羽集中优势兵力打垮。
项羽九战九捷，一戟戳中苏角心窝。秦军另一员大将涉间无处可避楚军之锋芒，守寨守不住，出战打不赢，不得不自焚。
项羽在战场上大杀四方，钜鹿郡守军仍苦苦撑持。
秦军对钜鹿发动了前所未有的猛攻，攻势如白虹贯日，冲车三番五次差点儿撞破城门。
弩箭与砲石齐飞，征袍共残阳一色。如果被巨火弩射中，士兵当场毙命，倒伏在地时全身起火。若不及时扑灭，便可能殃及周遭。如果被抛石机命中，甭说是个人，就算是头牛，也非死即伤。
如血的残阳，塌陷的城楼。满目疮痍，遍地伤兵。眼前的一切，让赵王赵歇万念俱灰。
“主公，救兵来矣！” 丞相张耳眼尖。
赵歇顺着张耳手指的方向望去，远方马蹄扬尘，黄沙莽莽中疾驰而来的是大队楚军铁骑，“项”字绣旗在风中飘。
多日来，压在赵歇心头的那块沉甸甸大石顿时消失了。
张耳当机立断，令虎将李齐率一支精兵乘势杀出，与楚军前后夹击秦军。
城门大开，李齐一马当先杀出，舞刀横劈猛砍，秦兵人马俱碎。
王离彻底崩溃了。多日来，他派出的支支精锐部队，全都有去无回。恶煞似的项羽，马上就要杀到了。连一向龟缩城内的赵军，都敢开门出战了。
王离虽然是王翦、王贲的后裔，但遗传到他身上的名将基因，恐怕仅有区区几毫克吧。
王离未能临危不乱，他在亲兵的护卫下，落荒而逃。
百步之外的项羽瞥见这一幕，挽霸王弓如满月，箭镞离弦而去，疾如流星，正中王离坐骑，那马仆地摔跌。
项羽大吼：“生擒之！”
楚军铁骑一拥而上，杀散秦兵，活捉王离。
10.
败报接二连三地传来，当听到王离被俘之事，章邯再也坐不住了。
此前，章邯之所以按兵不动，是为了震慑各路诸侯。如今再也顾不得了。章邯留驻少量部队镇住诸侯们，自己亲率主力，去寻求与项羽的决战。
没用多久，章邯就碰上了楚军，因为项羽也在找他。
一想到叔父项梁的音容笑貌，复仇的怒火就在项羽的血管中熊熊燃烧。
项羽和章邯，几乎同时下达了“进击”命令！
两支百战雄师，如同两列全速前进的火车，尚未相撞，就互相投掷飞戟，杀伤对方。待到猛然相撞，最前排的勇士，人仰马翻，有的在巨大惯性带动下，身不由己地往刀刃剑尖上撞，顷刻毙命。
项羽身先士卒，其胯下乌骓乃千里神驹，面对持长矛、坚盾的黑压压人墙，乌骓一跃而起，跃过人墙，落入阵中，马踏秦兵。项羽的武艺臻于化境，长戟所过处，鲜血漓溅。
楚军见主帅身陷重围，一下子激发出了斗志，个个奋勇争先，想冲杀到项羽旁边，同他并驾作战。
项羽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杀至“章”字大纛旁，从腰间抽出削铁如泥的利剑，猛地一斫旗杆。
大纛被砍倒了！
章邯定睛一看，知那人必是项羽，气冲牛斗，拍马舞刀，来取项羽。
长戟与大刀，你来我往，将近百回合，章邯渐感体力不支，刀法凌乱。幸好两将及时来援，左是司马欣，右是董翳。章邯精神一振，三将合斗项羽，走马灯般鏖战。
项羽独敌三将，气定神闲，游刃有余，又百余回合后，项羽长戟缠住司马欣长枪，奋力上挑，司马欣虎口剧震，长枪如同麻杆儿被挑飞，坠落时又刺倒一名秦兵。
所幸司马欣和项羽是故人，有交情。当年项梁犯事，司马欣网开一面。
项羽念旧，未下杀手，只以长戟轻敲司马欣头盔，道：“别来无恙？”
司马欣羞惭而走，章邯、董翳见司马欣退避，再不敢恋战，拍马离去。
项羽将长戟一指，楚军奋起直追。
此前，各路诸侯屏气凝神地驻足查看战况，作壁上观。如今，见秦军兵败如山倒，遂将战鼓擂得震天响，一齐开壁杀出，纷纷加入这场对秦军的围剿。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公元前207年，项羽以寡胜众，取得钜鹿大捷。
该年，项羽仅25岁。
文中有多处依据历史的合理想象。
主要参考资料：1.《柏杨版资治通鉴》 2.［汉］司马迁 撰 《史记》 3.王征 赵慧珠 著 《西楚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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