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年华》:姑娘,愿世界温柔待你
在网上订《嘉年华》的电影票时,确实发现排片量少得可怜。之前就在关注《嘉年华》什么时候上映了,因为有人说终于中国也敢拍韩国《素媛》这样题材的电影了,加之最近爆出的三原色事件,我觉得很有必要去电影院看一看这部电影。
如果你已经看过了这部电影,就会知道,虽然同样是性侵未成年人的题材,《嘉年华》和《素媛》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其实很大程度上,电影并不仅仅是讲述未成年人伤害的问题,它所涉及的意旨更为深广。
影片里面有两个主人公,孟小文和小米,前者是一个小学生,后者是海边旅馆的服务员。一天晚上同学张新新的干爹刘会长带着小文与张新新来到小米打工的旅店开房,半夜闯入两个小姑娘的房间性侵了她们。而小米录下了监控视频里的这一幕,成为这次案件的唯一证人。
《嘉年华》:姑娘,愿世界温柔待你电影里面对于施暴者刘会长的呈现是含混的,没有一个镜头出现他的正脸,影片开始时只有一把中年男人醉醺醺的声音与小米交谈,但这丝毫不能阻止他投射下来的巨大阴影,受害者的控诉遇到重重障碍,莫不是出于他的影响。从装模作样按程序办案的王队长、让父亲孟涛签协议的经理还有受贿做虚假证明的法医们,刘会长就像是隐身乌云之后的恶龙,难以窥见全貌,但是偶然露出来的一鳞一爪便可以给人们带去令人窒息的感觉。
案发过程与施暴者在电影里一带而过,影片的叙述重点实则是悲剧发生之后的伤害,以及社会环境所带来的二次伤害。
当小文和同学被带到医院检查明确伤害之后,小文的母亲第一反应是用力地扇了小文一个耳光,后来撕坏小文的各种衣服,直到最后将孩子的一头长发剪短,相当于彻底否定女儿的女性特征,且从头至尾没有安慰过小文一句。律师问她事发当晚做什么去了之时,她承认自己跳舞到凌晨,甚至没有发现孩子不在家,即便这样,她也丝毫没有流露出半点悔意。
《嘉年华》:姑娘,愿世界温柔待你小文在被刘会长伤害之后还是懵懂的,只感觉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但是母亲的反应无疑带给她更大的伤害。这象征女性的伤害很大一部分来源自同性,来源自“荡妇羞辱”,来源自本该最值得依靠的“自己人”。
小文的母亲代表着一类社会反应,张新新的父母则是另外一类。他们为了讨好上司刘会长,特地让女儿认其做干爹,就连伤害发生之后,他们也接受了刘会长私了的条件,理由是“他给我们造成了伤害,应该由他承担学费。”“等他坐了几年牢,出来了不照样呼风唤雨,我们的孩子却要被人指指点点。”所以本着实惠不吃亏的原则,宁愿配合施暴者否认事情的发生。身为父母,愿意利用孩子亲近上级打好关系,且为孩子的伤害感到羞耻,甚至愿意一定程度上地接受施暴者,遑论他人。影片看来,张新新要比孟小文幸福,不是因为她的家庭圆满,而是因为她的面对着一个看似圆满的谎言,一个琉璃般剔透的保护罩。一个连“处女膜”都尚且不知为何物的小姑娘,就在孟小文听着门外父亲和人的争执声垂泪时,走到孟小文面前安慰她说:“我妈妈说了,医生说咱俩没事。”并且天真地摆摆手:“学校见。”
张新新是天真的,所以她是幸福的。孟小文是痛苦的,因为她恍惚着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是怎样的伤害。而清醒的人总比糊涂着的更容易痛苦。
但是张新新不会永远待在琉璃罩子里面,等到她长大到足以厘清所有伤害的年纪,明白她的父母没有为她争取一个公道的时候,或许这琉璃罩子会碎得更加彻底,那些经年的残渣所带来的刺痛不会亚于当年。
而故事的另一头,这场悲剧的见证者小米,自己也身居另外一场悲剧之中。
《嘉年华》:姑娘,愿世界温柔待你她十五岁,并不是像她宣称的那样成年了,因为是黑户,所以无法拥有身份证。她离开家三年,已经辗转过十五个城市,停留在这座海滨城市的原因是“这儿暖和,就连要饭的夜里都可以睡个好觉”。她拿六百块的低薪,做着别人都不做的活,她连自己都无法拯救,如何去拯救别人?何况住一晚旅店的钱比自己月薪都多,住得起这种房间的小姑娘怎么需要自己的拯救?不仅仅是胆怯,小米的拒绝还带有几分敌意。
小文会对维护自己的漂亮衣裙,珍视自己的一头长发,小米和她一样都有对于女性美的诉求。立在沙滩上的玛丽莲·梦露雕塑是她这点向往的象征,小米抚摸梦露雕塑艳丽的丹蔻指甲,在无人幽暗的夜里把玩小文留下来的金色发套,喜欢莉莉的耳环和口红,会带点恼怒地撕去梦露雕塑上的小广告。这种种无一不是小米自我女性意识上的认知与追求。
孟小文的伤害尚且可以依靠父亲来抚慰,小米则只能靠自己,她需要花多大的气力才能阻止自己不往深渊里滑落啊。虽然最后她把视频给了律师,但是这于她的困境并没有多少改变,甚至使之更糟。
后来,小米穿上了和梦露一样的白色连衣裙,少女稚嫩的唇上涂上明丽的口红,电视机里传出来小文案件的侦破,有关部门开会要重视青少年的成长问题,这边厢,一个即将十六岁的小姑娘则正在考虑要不要补一点口红,因为她马上要迎来自己的第一个客人。小米穿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看,却是等一个比什么都绝望肮脏的世界推开大门。小米终究无力保护自己,电视机里传出的讲解和镜子前面的雏妓,自成一则冰冷的讽刺故事。
女导演文晏拍摄的这部电影无疑是从未成年女性被伤害这一题材切入,探讨的却是整个女性的生存环境,以及相关性的社会机制问题。电影里面的男性,小至推到孟小文的小胖男生,大到刘会长、王队长和健哥,都是对女性施加压力的存在,而女性又莫不是被伤害的,莉莉在电影中说的“下辈子再也不做女人了”充分写照了这种压力与伤害的存在。而王队长和受贿法医的身份特殊性又象征着相关社会机制的失职,容易被强权所裹挟,这难免又给女性造成了另一重伤害。
此外,梦露雕塑也是一则重要的隐喻,文晏曾解释说灵感源于她看的一个记录,南方一个小城市盖了一座号称世界上最高的梦露,但过了一个月就被拆掉了,原因是因为那个裙子飞得太高了。女性被物化,乃至被固化,所有的评价都是自己来承担,哪怕那不是她的罪。
《嘉年华》:姑娘,愿世界温柔待你影片的最后,小米终究是选择了逃跑,当她骑着电动车行驶在公路上,一辆车载着梦露雕塑从她身边开向前去,那承载着她所有关于美的认知与遐想的雕塑终于被这座城市抛弃,小米远远地缀在其后,脸上迷茫的表情像是在问梦露要去哪儿,我呢?我又该去哪儿?
虽然影片里正义终得伸张,却是采用侧面的表现手法,仅仅通过语音加以描述,显得仓促又苍白,近距离呈现的中景近景使得观众视角犹如生活的旁观者,充分拉近与角色与故事的距离,让我们去关注去思考,任何一个姑娘,任何一个孩子,都值得被世界温柔相待,而我们终究不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我们就是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