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家的大屋落成了
山月家的大屋落成了。面朝河流绕青山,背靠青山松竹林。白墙青瓦,回廊半绕,东厢房五间,西厢房五间,正屋四室一客厅,大大小小十五间。院子里红砖铺满地,绿砖镶四边,镂空铁栏围院起,两扇朱红木漆门。
择吉日,搬新房,亲朋好友来捧场。山月先去十八里坡的娘家让堂叔看好日子,回头去邻村请了办流水席的师傅,接了七月十六的客,在大屋的院里摆了十五桌流水席,热热闹闹一整天。晚上送走办流水席的师傅,把屋里院外收拾干净,山月让叫累的儿子、打呵欠的丈夫回房休息,自己熄了屋里屋外的灯,走出大院带上门。
山村深夜静,明月空照明。山月抬头看一眼当空的圆月,围着大屋走一圈,静立院门前,看月光里的大屋,潜藏在心底的那条河开始流动起来。
“月,开了这后窗,后山的山风灌进房,保证凉快得跟泡在河水里一样。而且还能借借天光,房里不用点灯,晚上都亮堂。”
大山戴着草帽,站在高脚架上,挥动着黝黑结实的臂膀,一锤一锤落在左手紧握的铁钎上。山月抱着儿子,坐在不远处的树阴下看着他。
他们结婚一年多,分家分得村头两间低矮的土砖瓦片房:堂屋隔一半做卧房;灶房隔一半做牛圈。卧房里没有窗,冬天倒是暖和,夏天却像个闷窑鑵,半岁的儿子抱进房就热得哭,他们只有在门前的场当上铺地当床。但遇上下雨天就没有办法。大山去村里借来铁钎、铁锤和高脚架开后窗。
后窗开得大,山风直吹上床,真凉快。山月躺在床上,看着从窗口撒进来的月光,轻啍着自编的摇篮曲,哄儿子睡觉:
"山风凉,吹上床,月光照进房,宝宝的爹爹去了远方,赚大钱,盖新房……"
大山开了后窗,去了远房表叔承包的煤矿厂,一去就是一年半。山月带着儿子,守着家,唱着相思和盼。
儿子两岁生日那天,山月给儿子煮了一个双黄蛋,染成红色,坐在屋旁那棵老槐树下的青石板上一边剥蛋壳一边逗儿子玩:
"一个鸡蛋两个蛋,儿一个,妈一个,儿子他爸没得尝。“
儿子格格地笑着,追着山月晃动的手,抢山月手里剥好的鸡蛋。山月看儿子又急又躁的可爱样,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她把鸡蛋给了儿子,看儿子紧挨着自己坐下,安安静静地吃着蛋,心里突然一热,眼泪涌出眶。
"想爸不?"
山月抚摸着儿子的头,忍不住朝大路上望,一辆四轮货车像醉汉一样左摇右晃朝村里开来,一股燥热在她心里直冲而上,蹿上脖子,红到脸。
"肯定是你爸回来了!"
山月一把抱起儿子,一路小跑地迎上去,果然听到大山高音大喇叭地喊:"山月,儿子,儿子,山月……"
大山回来了,开回一辆四轮货车,没有带回盖新房的钱。
“月,再等两年,两年后,我给你和儿子盖楼房。“
山月心里生着气,一声不响地给儿子换上大山买回来的新衣服,自己也穿了一身新,抱着儿子,坐上四轮货车,跟着大山去了七八里路外的青石镇,租房跑运输。
大山人勤快,干活卖力,说话暖心,叫过他的人都是回头客,还帮他介绍生意。山月热情好客,凡是来家里的人,不管有没有生意来往,都好茶好饭地侍奉上。夫妻俩里应外合地配合得好,来家里请大山出车的人越来越多。
那天,镇西头电器行的老板来家里叫大山去省城拉一批货,大山从来没有跑那么远,山月在家里心惶惶一整天,生怕出什么事。吃晚饭的时候,大山平安回来了,山月的心还悬着落不下。她跟大山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大山叫她别迷信。睡到半夜突然电闪雷鸣,疾风暴雨。山月几次起床开窗看车,车子都在。早上起床开门,车子不见了,惊得她晴天霹雳地大叫喊。大山开始还抱着侥幸,以为是朋友开玩笑,等问遍了所有的朋友,才报的警。山月和大山带着儿子找完本县,找邻县,找了大半个月,蛛丝马迹也没有找到。
房子没盖成,车子也没有,忙碌一场都成空,山月哭了一场又一场。大山在家喝了几天闷酒,大醉一次后,唱了那首《大不了重头再来》,出门了。
三天后,大山开回一辆旧面包,停在门口不熄火,扯着嗓门大声喊:"山月,儿子,儿子,山月,快出来,带你们去兜风。”山月气他伤疤没好就忘了痛,不理他。儿子却不听山月的话,直奔车子去。看跟过来的山月一脸阴云,大山下车抱着儿子亲两口,把山月推上车,说:
“镇上的客运站解体停运了,现在都是私家车在跑,从明天起,我们也去拉客载人跑县城。“
山月带着儿子跟大山跑起了客运,旧面包开了半年换了二手的中巴;中巴车开了两年,又跟人合伙买了一辆大客车,跑起了长途。儿子要上学了,他们在镇上买了一套两层楼的二手房,安了家。
日子过稳定了,手里积攒了一些闲钱,山月跟大山商量:
“也不需要盖楼房,白墙青瓦落地窗,逢年过节回去住住也热闹。”
“好,就按你的标准,白墙青瓦落地窗,盖四间。”
大山风风火火地出门找挖掘机挖屋基,山月和儿子在家里唱起了那首摇篮曲:
"山风吹上床,月光照进房,宝宝的爹爹去了远方,赚大钱,盖新房……"
等到晚上不见大山回来,山月跟儿子说:“你爸这又是要上演他的老把戏了。“
第二天还不见大山回,山月跟儿子说:"新房盖不了!"
第三天,大山开回一辆崭新的挖掘机。没进门,就”山月山月“地喊:
”屋基挖好了,挖了一大片,村里人问是不是要建别墅。“
山月知道大山又是在给自己画大饼,也不问大山买这挖掘机干什么用,回了一句:
"我马上打电话给石匠师傅,让他们明天就开工。"
大山忙跟山月陪笑解释,说自己真是去找挖掘机挖地基,半路被村委书记打电话劫去了,宣传了国家建设美丽乡村的扶贫政策,说要扶贫先路行,动员他加入开山挖路的队伍,他就报名加入了。
知道山月不高兴,大山这回给山月画了一个月亮挂在天上:
“等路修好了,我把北京的四合院给你挪移过来。“
“嫁什么人受什么罪。“山月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仰望着大山给她画的月亮,跟着他继续折腾。
大山修好路,又是积极响应国家的扶贫政策,包了几座山,带着村里那些没有外出打工的人种山茶树,开榨油坊。
一丝阴云从月下掠过,月色一阵晦暗后又明亮起来,山月的脸也由晦暗转为明朗。她转过身,放眼望去,近处阡陌纵横隔断的田地,远处连绵起伏的山,都沉睡在月光里,盖着一层朦胧的薄纱。山间飞落入河的瀑布声成了它们的催眠曲。瀑布之下,那条依山而绕的河凹进山和田地间看不见,但流淌在她心里,在月光里的微风吹拂下,闪着鱼鳞的波光,亮晶晶一片,像撒了一河的钻石。这月光下的风景,如一幅立体的山水画,一直收藏在山月的心里。画中一直空留着的那一大片空白,现在补添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