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三部曲 • 赴今生（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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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春来到五帝山疗养所没几天，便知大势不妙，老爷名曰到此疗养，实为软禁，连带陪同的家属也被限制，这疗养所立于半山中，周边大片的旷野，四面驻军，插翅难飞，将军一家被牵制在疗养所中心行动，无法践越半步。他所有的担心，都被验证了，当初使者到北地去接他们，他按着不来，就怕他们来了，共同成为将军的软胁，结果果真如此。
午饭后，他陪曹燮到山中散步，五六名侍卫不远不近地跟着。
“老爷，须想法离开这里。”借着山间风鸣，季春小声道。
曹燮点头，目视前方，“得找机会，不能急，不能乱。”
“万一意外比机会先到呢？”季春疾而轻。
曹燮踏出去的脚步倏尔停住，轻轻地落回原地，眺望远山外，“昔日我在东北，多次不受军令，国府已深有芥蒂，后三万北军虽被分编，却不肯受其它将领调遣，又引国府疑忌，今统一大业未完，外界却盛传我的功业，凡此种种，稍不小心，便引祸端，你我务必稍安勿燥，稳妥行事。”
“将军，我明白！”季春重重地点头。
“眼下聊可欣慰的，便是三万北军得保北地。”曹燮舒口气，继续上行。
“嗯，国民政府原计划将北军在东北就地收编，李啸常率众反抗，国府最终妥协，将他们谴回北地，这才得以保全。”
曹燮闻言沉吟，“啸常知我在南京的实情吗？”
“暂时不知。”
“修书厚敬，向啸常报好，一切平安，我在南京疗养，待明春归北。”
“好的！”
曹燮话毕，又嘱一句，“嘱啸常勿再回信，暂不与我来往。”
“明白，老爷！”
转眼新年已至，曹燮在“五帝山”居留近十月，处境全无改观。外间局势则在胶着中深化，东三省彻底沦陷，国民政府孤注一掷清除异已，蒋总司令更于大年前亲往南昌指挥战事，曹燮的希望似乎越来越缈茫。
新年的第一道烟花燃起，划破天空的沉寂，曹燮站在高台，眺望远处城内的烟火，七太太寻过来，将大衣给他披上。
“冷了，进去吧，要吃年饭了。”
“需想法离开这里，回到北地，这里太不安全了。”
春芬环顾四周，“怕是不好走。”未几，她低下头，微微叹息，“我娘不行了，家中来信说过不了正月，我向张总长请归探望，他说派人将我娘接来，北地离此千里，我娘病弱体衰，怎能经此辗转之苦？”春芬说时，遥望北地方向。
“我想想办法，让你无论如何，见老人家最后一面。”曹燮紧拥住她。
曹燮回到室中，竟遭张恭诚警示，“曹将军以后出去走动，务必先打招呼，外面山险道滑，万一滑到哪里，我怎向党国交代。”
曹燮看他满面桀骜，不与他计较，自拥着春芬绕开他，往屋内走去，季春满腔怒火终因曹燮的平静而压下，一家人坐到桌边，默默吃年饭，张恭诚与众人守卫在一旁，门神般肃立。
年十六，赵宣耀刚入国务办公室，便接到蒋总司令从异地发来的手谕，命他派人护送曹燮一家归北探亲，一周内返回，赵宣耀盯看这手谕，未多时，阴戾地笑起。
“老爷，喜讯，国府同意我们回北地探亲。”季春带着张恭诚刚刚传达的指令，连连来找曹燮。
“当真？”曹燮不敢相信。
“张总长刚刚敦促我们收拾，明日出发。”
“这么快？”曹燮自语，他两周前托请旧交向蒋总司令递送归北探母的请示，未想这么快就落定下来。
蒋总司令这一态度，是否预示他的处境将有所转寰？他在南京十个多月，一点点剥去自己原本的脾气，吞下无数林林总总，顺从国府安排，切断与外界联系，从民众视野中淡出……如今再去询问曾经英雄一世的曹将军，大家可能还要想一想才能记起，或者，很多人也不知道他是生是逝。
正月十八，南京城还残存着年节的喜庆，街头巷尾的百姓仍衣着光鲜，曹燮眺看车窗外，感慨万端，七太太倚着她，又忧又喜。这一车共四人，曹燮夫妇坐后排，张恭诚与司机并坐前排，他本安排鲁瑜与将军夫妇坐一起，上车前鲁瑜又哭又闹，定要粘着帅狼，众人无奈，只能让他与帅狼坐后一辆后，由季春贴身照顾。
车队缓缓地开出南京城，顶前一辆卡车开道，上面载满全副武装的卫兵，曹燮夫妇乘坐的吉普紧随其后，中间又跟了数辆，最后仍是一辆卡军压轴，卫兵肃立车内，全神贯注。
隆冬之末，郊外寒气袭人，七太太挪动身体，靠紧曹燮，把手伸入他衣袋，与他袋内的手紧扣在一起，张恭诚透过后视镜，警惕盯视她的动静，悄然抵住腰间枪。惕视良久，见她毫无动静，张恭诚暗舒一口气，手离开腰间，身体一动未动，正禁危坐地看着前方。
季春护紧鲁瑜，眼望前面将军的车，一刻也不敢松懈。孩子正在与帅狼玩耍，又是亲又是蹭，帅狼一面陪着他，一面看季春，机警地提防身外动静。
车队在荒郊外颠簸前行，一日平安无事，入晚，到达湖南境内，天气忽转恶劣，狂风大作，密雨飘摇。
张恭诚看着地图，指挥开道车司机：“前方行驶三公里，有个‘阮家棚’，今天就在那里休息。”
“是。”那边收讯回复。
曹燮往窗外看一眼，暗夜中狂风呼号，席天卷地，道侧长蒿短芦仓皇摇摆，毛毛雨斜划下来，如同针刺，人坐车内，但听四野鬼哭狼嚎，远望出去，除了铺天盖地的黑，什么也看不清。他不觉拥紧身边的春芬，忐忑地往身后看一眼，季春的车正紧跟在后面。
季春警惕四顾，心下隐忧，更盯紧了将军的车，未多时，将军的车突然停下，季春一怔，条件反射地跳起，但见张恭城从车上下来，站在车门旁与将军夫妇说话。季春不放心，连忙下车，往将军车前跑去，后面士兵见状，大声呼喝着，追过来拦他。
季春到将军车旁，见张恭诚正搀握着将军夫妇下车，各车的传讯器都在喊：“前方无路，张总长指挥休息，所有人原地待命……”他略舒口气，心稍稍落下来，后面的士兵追上，抓着他又吼又叫，季春懒理他们，自回到原车。
刚上车，鲁瑜便扭叫着要大便，见他胀向满脸通红，季春忙抱下他，与喝斥的士兵道：“孩子要方便。”
几名士兵迟疑着，向周遭探视，鲁瑜憋得紧急，哭闹起来，士兵无奈，允他们就近解决，并派了两名卫兵跟着。帅狼见鲁瑜下车，也跟着跳下去，它一下车，立觉身外有异，警觉地四处嗅探，喉间呜呜呜地嘶鸣，季春注意到它的反常，心下一紧，惕望将军夫妇，他二人仍在车旁与张恭诚说话，近旁一群士兵围着，季春正待前去看看，帅狼已不声不响地窜出去，鲁瑜见状，亦挣脱他怀抱，追着帅狼跑开，季春情急，只能追跟孩子，后面士兵见这番异动，皆喧嚷起来：“哪里去？回来，回来！”
帅狼在一片暗渠中扑翻一人，旁边立即涌上一群人与它撕打，季春远远看去，心下大呼：“不好！”抱起鲁瑜，转身欲回鲁燮处，刚转身，便见数束强光飙射过来，他慌忙伏倒，疾风送来一人的怒吼：“找不着那孩子，谁也别想活！”季春听着，忙捂住鲁瑜口鼻。
吼叫的士兵已朝他们隐身处寻来，刺目的光束四处探照，织成一张网，季春在淆乱中匍匐躲避，危困之中，帅狼不知何时回来，它撞击季春的手肘，自先往前奔跑，季春明白它的示意，紧跟住它，躬身疾行。
身后满世界的光束与嘶吼，天罗地网般朝他们扑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