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不腐(第二章)
流水
天色微微露出鱼肚白的时候车子进了一个村庄,车头前零星的交谈声模糊可闻,此外,鸟叫虫鸣,熙熙攘攘,昭示着新的一天要开始了。
坐在车尾部,我一抬眼就能看到无边的蓝天和葱郁的林木,每当车身歪歪扭扭地压过疯长的野草,我甚至能看清每一片枝叶上的露水,晶莹剔透,宛若天堂。
如果换一种境况,这片土地倒不失为一个陶冶情操、放松身心的好去处。见惯了繁华城市里的车水马龙,我是如此渴望能偷得浮生半日闲,和爸爸妈妈一起回归乡野,寻求自然。
但是,绝不是现在。
此时此刻,我竟然出奇的冷静。
昨晚趁着夜色,我将车子里的人数了一遍又一遍,大概……二十三个孩子。
这么多人,打眼望去,我绝不是最引人注目的。
我中等个子,身材瘦削,既比不上左前方坐着的姐姐美艳动人,也比不上旁边两三人之远的女孩阳光靓丽。
唯一值得我担忧的……
我情不自禁的抚上自己的脸,平日里让我倍感骄傲的清秀面孔,如今竟然成了累赘。
不过还好,这满车的人里,我只要稍作伪装,再低下头去,就不会有成为众矢之的风险。
想到这儿,我抓起车里黑乎乎的泥土就往脸上抹,还在乎什么脸面呢,如今能多安稳一日是一日,也不知道爸妈什么时候能找到自己。
不能再耽搁了,附近的房屋一点点的多了起来,估计马上就要到他们的落脚地了。
我吃力地向车内挪着身子,不禁冷笑,这伙人真够狡猾的,害怕这些被拐的孩子跳车逃生,竟将每个人的腿上都留下了青紫狰狞的伤口。
即便昨晚夜色朦胧,我坐在车尾处向内低头一看,也能看清几乎每个人伸出的双腿上或多或少的伤口。
昨晚我还疑惑,心想这伙人也够胆大的,这么低矮的车后盖,根本就拦不住多少人。
但是如果每个人都行动不便,宛若残疾老妪呢?
答案昭然若揭,跳车等于死。
我向内挪动的路程并不顺利,趋利避害的本性让所有人都紧紧的向黑暗处靠拢,不管大孩子还是小孩子,唯一坐在外围的也就是我、那个美艳的姐姐和那个和我一般大的女孩子了。
昨晚只顾着担心害怕了,连车内的情况如何都不清楚,更不用说和她们搭两句话了。
“呵呵……”真是,这种时候人人自危,恐怕我去找人说话,也只能换来冷眼相对和缄默不言。
我收了心思,也不管她们怪异警惕的眼神,只是费力的向里面挪,一点一点,我要为自己争取最大程度的安全。
罢了,急得出了一身冷汗,现在也不过挪到了车厢中部,挨在那两个女孩和里面围着的一群人中间。
有几个大孩子看我的眼神已经不对了,如果这时候我被群起而攻之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光之
车子停止了颠簸,清晨五点十分的时候,一个矮个子男人打开车后盖钻了进来,他也不管地上坐着的有没有人,一抬脚就踩在几个孩子的腿上,引出几声短促的惊呼。
他恶狠狠的瞪了几眼那几个孩子,径直向车内走来,一直走到最前面,所有人的眼神都变得惊恐而绝望。
我看见他了——矮小丑陋的身材,黑梭梭的面孔和脏乱不堪的衣着。
他的神情格外猥琐,仿佛一车子的人都是他嘴边待宰的羔羊。
我紧张又不安地抻紧了身子,准备随时发动攻击。
可他只是抬脚踢了踢那几个还睡着的孩子,用拳头使劲地捶了捶车身,发出咚咚的巨响,“都给老子起来!现在,所有人都下车,在外面站好!”
我听到他的声音反应过来,这是那个叫三儿的男人。
等等!
他是我被拐之前见到的那个男人!
可是,有什么用呢,现在我已经身陷虎口自身难保了,就算记住这些人的脸,能不能来得及逃出生天都难说,更何况将这些人捉拿归案呢。
我因为坐在朝里面的位置,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前面的人往外走,我这才发现原来大多数人的腿都被打伤了,原来不止我一人……中途有个八九岁的男孩体力不支瘫倒在地上,他忍着痛没有哭出来,那个三儿手里拿着一条细长的皮鞭狠狠地就往他身上招呼,毫不留情,仿佛抽打的是只牲畜。
我从侧面只能看到那个三儿脸上冰霜般的冷漠和不屑。
“走不走!谁要是倒在这儿就等着晚上喂狼吧!”三儿又使劲地挥了一下皮鞭,只不过这下抽在了地上,溅起一片水雾。
队伍又恢复了秩序,我远远的看见前方几座低矮的水泥平房,那大概就是他们的根据地了。
我低着头四下扫了扫,想找点什么标识性的东西做个记号。
劫匪们的作案手法异常娴熟,我身上所有的通讯设备都被剥除了,但是藏在衣袖里的Apple Watch却躲过了一劫,该说他们粗心还是蠢笨,只知道在口袋里摸来摸去。手表划到我的肘间,宽大的运动服为我保留了一线生机。
昨晚害怕被人发现,我只敢把手伸到衣袖里凭感觉发信息给父亲,现在也不知道父亲收到了没有。
但是我忘了一件事,山里是没有信号的。
流水
我们被领着进了营房,不出我所料,房子内部简陋得像是还没来得及装修,地面的水泥浇筑的高低不平,人走在上面像在攀岩,一个又一个凸起,硌的人的心发慌。
四周也没什么家居摆设,只有几张低矮又破烂的木板床倚着墙根摆放,上面随意地铺着几张破草席。
正对着门口的墙上开了小小的一扇窗,上面的铁栅栏因年岁过久已经微微有些发红脱落。
斑驳的阳光透过小窗照进来,洒在人身上有几分暖意,消融了昨夜那场毛毛雨带来的些微寒意。
是了,春天的尾巴已经尽了,夏天快要来了。
我正无限惆怅的思索着,却被人一巴掌拍到了墙上。
“干什么呢!小贱人发什么呆!都给我靠里面站着去!”领我们进门的矮个子男人一脸不耐,“都给我滚进去。”
“砰”的一声,铁门关上了,我们十几个女孩畏畏缩缩又手足无措地站在墙角,屋内一时寂静无声,等那个矮个子男人走远了,才偶尔冒出几声压抑的抽泣。
事到如今,我还是觉得恍如隔梦,我无数次发问自己:这一切是真的吗?
我也不知道。
后背上传来火辣辣的痛,胃里更是空空如也叫苦连天,腿上的伤口狰狞破碎……身子顺着墙角滑了下去,我双手捂着脸颊,流出悔恨又晶莹的泪水。
消沉了好一会儿,我又重新倚着墙角站了起来,甩甩头,心里明白这个时候必须冷静,只有我才能救我自己。
仔细地打量屋内,除去一眼看过去的几张破床,还有房顶裸露的电线、地上小便的痕迹、一群又一群的虫子尸体和……几片干涸的血迹,我咽了咽口水,偏过头闭上了眼,脑子里却在飞快的转动。
看样子,他们是把男孩和女孩隔开了,我记得车上有二十三个孩子,那这里有……十二个女孩,那也就是说有十一个男孩在另一个房间,也许就在我们旁边。这伙人人手齐备,手法娴熟,应该是贩卖人口的惯犯了,那也就是说在我们之前有过很多孩子被困在这里,那他们……都是被卖到全国各地去了吗?
这些孩子们的下场如何,我几乎不敢去想,难道是像电影《盲山》中白雪梅一样凄惨的下落吗?
不,不会的,肯定有人会逃出去,要不然这地上的血迹和那个变形的防盗窗怎么解释。所以我应该冷静,这里的孩子们大多在十二三岁到十七八岁之间,只有三个八九岁异常年幼的女孩和一个看起来大学生模样的姐姐,那个美貌异常的姐姐。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被拐过来的。
可能我看她的时间太长,她似有所感的忽然睁开眼,很漠然的瞥了我一眼,然后又重新闭上了眼。
大家都累了,经过一夜的颠簸和煎熬,暂时的放松下来,饥饿和困顿像猛兽一样势不可挡。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中午,中途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走在沙漠里,金沙漫布,烈日滔天,身体和脚底像放在火笼上烤炙,呼吸都变得艰难,炙热的空气在我的四肢百骸里游走,我感觉自己要死了一般。
忽然一口从天而降的猩水喷了我一脸,我猛地坐起身,一时呆楞着没反应过来,直到听到耳边一个男人掐着公鸭嗓子在那儿喊:“三儿,有个小娘皮好像发烧了,你赶紧过来看看。”
发烧?谁?我吗?
“发烧就发烧吧,死不了就行,你赶紧弄完,我和老大都等着呢。”门外那个叫三儿的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格外不耐。
“行吧,那只好等回来再说了,”公鸭嗓子男转过身,很是轻浮地点了点我的眉头,“可怜你了我的小可爱,三儿急着喝酒呢,你就先受着吧。”
说完后他放下手里的水和食物,妖妖娆娆地拖着步子走了。
“呸!”我厌恶又不屑地朝地上吐了口口水,什么妖魔鬼怪,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