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灰》（二）
二、「书店奇遇，岔路口」
没多久就要到了由美预定好的那天，如果收手的话，现在还来得及。她产生了一丝动摇。仿真枪擦亮后沉睡在丝绢里，呈现出一种寂静的威慑力。
也许做了这件事就没办法回头了。
可是，不做的话，她该怎么样面对日复一日的孤独，该怎样融入社会中，像个正常少女一样为了恋爱和学业而烦恼着，为了一件漂亮的礼物开心地尖叫——爸妈常常是连自己的生日都记不得了。
如果可以抵御无孔不入的风，那就好了。由美冥思苦想，最后想起了爸爸的那件登山时买回来的冲锋衣。因为去年公司裁员以后经费依然很紧张，三岛先生不得不暂时放弃了他的爱好，把衣服洗干净了压在衣柜最底下。由美努力不碰歪够其他整齐折叠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把冲锋衣外套取出来，然后站在镜子前试了一下。太宽大了，像条松松垮垮的连衣短裙罩在身上，她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穿上，这样的话，就算没有实际用途，至少也能给她一点点心理安慰。
今天不巧又起风了，由美在去往离家比较远的书店里时，死死捂着自己的衣襟，用帽子兜住脑袋，在大热天里像个可疑分子一样穿过宽敞的街道。有人停下来对着她的侧影拍照，由美紧紧攥着口袋里的仿真枪支，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书店红色的木制牌匾，金色的字体在太阳下晒的发烫。“就是它了，”由美紧张地咽了口唾液，暗暗想道：“我要先装作无所事事那样走进去，挑出需要的书，然后在柜台结账时把枪抵在店员的脑袋上。”等到把她挟持到偏僻的街道，再趁机溜走。这样想着，由美从口袋里掏出又大又厚的黑色口罩，还有一双防止留下指纹的薄丝绒手套。
其实由美个人是非常矛盾的，她既想给他人留下难以磨灭的坏印象，又想尽可能地保护好自己不被逮捕，这样做就直接导致了整个计划漏洞百出。
书店人不是很多，三三两两散落在各处，随意翻弄着开放给客人参考的书本。这样的人群应该完全想象不到，会有人在此时此刻抢书店吧。就算真的发生了，应该也不会有人立刻就报警，毕竟，倘若人质真因此有个三长两短，告发人自身也有推脱不掉的责任。
由美挑选着和书目相匹配的商品，右手慢慢伸进冲锋衣的口袋掂了掂枪，做着最后的博弈。到底要不要抢呢？事到如今由美竟开始犹豫起来，心思左右摇摆不定。也许这样的性格正是阻止自己成长的根本罪魁祸首吧，最后就算是赌赢了，也只会感到疲惫。
“不许动，都举起手来！”
房屋中心突然响起这样的声音，由美以为在自己意识不到的时候嘴巴自动喊出了心里话，慌张地环顾四周，才发现其实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失落之余她又轻轻地松了口气。
那是一个落魄的男人，身上穿着皱巴巴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搭在手臂上，他正一边大吼着一边用枪指着营业人员的脑袋。由美一眼就认出那把和自己衣服里一模一样的枪，真的很像，不管是那种沉甸甸的质感还是油亮乌黑的枪口，都绝不亚于真正的枪支。
由美惊呆了，她不太能确定那把枪的真假，内心却有种突然被击中的疼痛感。如果现在就上去指出这个男人拿的是仿真枪的话，他一定会被警察逮捕然后抓走。但话说回来，那也不一定是仿真枪，万一是货真价实的左轮手枪，一个不注意就会伤及无辜人员，那她又会犯下多么大的罪过啊。
男人拿枪的姿势不对，他甚至都没有拔掉保险销然后上膛。由美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剑拔弩张的气愤之下，她油然而生一种同情感，由美突然想道，会不会这个男人，他也是被命运捉弄之人呢？像她一样被无情地抛弃在记忆之外。
想到这里她心潮澎湃，手心和鼻尖由于亢奋而渗出汗珠，由美的目光穿过人群准确地锁定了那个满身清寒的中年男子，他凌乱的中分短发以及不忍直视的西装似乎都可以被无限缩小了。
现场没有人试图离开报警，都一动不动地盯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张大嘴巴，女性用手轻轻捂着嘴。实际上那个男人，他也忘记了“报警就撕票”这类威胁性言论，由美离得比较近，注意到他持枪的手微微发抖，眼神也闪烁不定，分明是心里慌得不行。
这时候由美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大概是看到了有相同目的的人表现得自己更失态，所以她才能冷静下来找出对方的漏洞。“都……都让开！”男子冲着人群喊道，他的脸上没有任何遮挡，一层青色的胡茬长在弧度好看的下巴上，从侧面看竟也有些英俊。“让我离开这里，让出一条路来，快点！”
人们像突然被触到了开关，纷纷挪动起来留出一条路。那个男人，他并没有说在场各位都不能离开，大家却自发将他们围拢起来，比起担忧人质的生命安慰，由美觉得更像关心事态发展，或者说，对从未见过的事物感到好奇。他们像要见证这件事的结果。用网络上十分流行的一个词语来形容，那就是“吃瓜群众”。
在这种微妙的揣测之下，由美差不多都已经忘了自己也是想要抢劫书店的危险人物之一。那男人勒着导购小姐的脖子一点一点移出门外，然后把枪指着人群中一个拿起手机的男子：“把那东西放下，不许拍照，也不许打电话！”
男人把手机放下了，人命关天，他只能妥协。
“你，”男子方向一转又把黑洞洞的枪口对着由美：“拿上柜台的书。”
由美带着莫名的感觉走过去，心里一点都不想和这人扯上关系。“你说的是哪一本啊。”
“全部！”
咦，不要钱吗，也是来抢书的呀。他又是为了什么？由美一本一本拾起来，看到其中一本时顿了一下，“那个，先生，你确定是全部吗？”说着她扬了扬手中的一厚本书，上面几个醒目的大字令人吃惊。“《母猪的产后护理手册》您确定拿上吗？看起来还挺沉的。”
男子显然也愣了一下，然后努力装出凶神恶煞的样子，挥舞着枪对由美吼道：“少废话，让你拿你就拿，累一点又怎么样，会比丢了命还重要吗？”他在掩饰自己尴尬的处境，为了避免激怒绑架犯，由美也就没有把事实公之于众。
由美拖着袋子里的七八本书，吃力地跟在缓慢移动的警惕的男人身后，目光怎么都离不开那把左轮手枪。嗯，也许是真的呢。
“我们去哪里？”她看着理三个人越来越遥远的人群，男子正把导购小姐往杳无人烟的深巷里拖，由美皱起眉，心想这个人看上去文绉绉的，不会对这位小姐做出禽兽之事吧？这时候男人突然把目光转向她：“喂，过来帮忙。”原来是导购小姐吓晕了过去，这清瘦的男人搬运得也非常吃力。
“可是我还要搬书。”她瞥了眼手里的提袋，红色的塑料袋里露出《母猪产后护理手册》的一角。果然她还是很在意啊。
男人不耐烦地说道：“把那本讨厌的书扔掉，还有火星奇缘什么的，没有营养的垃圾小说。真搞不懂这么糟糕的东西怎么能光明正大摆在货架上出售的，政府果然越来越无所作为了……”看得出男人满腹牢骚，可能是个在事业上不得志而把仇恨转移到别人身上的人吧。
由美忍不住反驳道：“这本《火星奇缘》是在高中女生之间很畅销的言情小说啊，虽然有的地方不很合理，但那样的感情的确很令人触动呢。”
“啰嗦死了，让你扔掉你就扔掉，不扔掉自己拿着也随便啦。”男人似乎不想再从这一点上跟她纠缠，他放下昏厥的导购小姐，瞥了由美一眼就决定离开。
原来不是要做那样可恶的事。
由美突然喊了他一声：“先生，等一下。”男人条件反射地回过头来之后，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勾出藏在衣服里的仿真枪，对准男人的眉心，并制造出了上膛的声音。
男人在看清之后僵住了。
“为什么，你也有枪？”他的枪在口袋里，因为裤子有点紧所以并不容易弄出来。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刚刚他就不会因为小看这女孩而收起武器了。“你不会要我去自首吧，这不可能的。”
这时由美扣下扳机，男人以为他即将要死掉的时候由美已经将枪收了起来，看着他说道：“其实，这把枪是假的，你的也是吧？在一个名叫Maya的网站上购买的高仿真枪支，总价是一百美元的那种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