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春天
文/缪晓俊
01
谢琳遇见安然的时候，还蓄着浅紫色的长发，微笑着站在写字楼的长廊尽头，手里捧着一大叠资料。安然真的是个很懂女人的聪明男人，打开电梯，然后问谢琳：“几楼？”
“14楼。谢谢。”
“我也是。”
“哦。以前没有见过你啊？”
“第一天上班，我做广告文案设计的。”
“原来你在我画室对面的那家公司高就啊。”
“是啊，有时间可以过来坐坐。”
“好的，一定。话说你这套蓝色格子的棉布衬衫挺不错，简单大方，是我喜欢的款。”
“生日的时候女朋友送的，衣领早磨破了。”
谢琳的画室与安然的办公室斜斜的对着，隔了透明的落地窗，谢琳常常看见安然一边抽烟一边敲键盘的样子。可能先是爱上他的那件蓝色格子的棉布衬衫，然后才爱上她的。谢琳在很多年之后无奈的说。
02
谢琳生日的时候，在一大堆的卡片里发现安然的贺卡。很简单的音乐卡，卡通的图案和熟悉的生日歌。轻轻打开与合上。谢琳的心情便再无法平静了。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生日？”
“在刊有你漫画的杂志上看见的，你是名人，我女朋友一直喜欢你的漫画。”
“你经常来这里吗？”
“不是啊，每年都是陪女朋友在这里过生日的。”
安然小心翼翼的点燃26支蜡烛，然后跳着奇怪的舞蹈给谢琳唱生日歌。
吹灭了蜡烛，谢琳的泪便落了下来，夜很黑，没有人可以看见……
03
平淡的日子里，谢琳开始在一家情感杂志上连载她的爱情漫画《路过春天》。每期的样刊，谢琳都会送给安然，只因为他的女朋友喜欢自己的漫画。
常常会在电梯，或是长廊里遇见，总是淡淡而牵强的微笑，然后擦肩。
常常是一整个下午，谢琳握着铅笔，看那蓝棉布格子衬衫的影子发呆，安然偶然的回头，谢琳便像是被电了一样低下头。零散的画页上满是安然的名字。
《路过春天》的最后一集刊出的时候，写字楼的电梯和走廊里挤满了来看谢琳的少男少女。忽然有人冲到安然的办公室，大喊，说安然像极了漫画里的男主角。
于是，谢琳和安然的爱情便沸腾了开来。
安然后来便辞了写字楼的工作。斜对着谢琳的玻璃橱窗便寂寞了。临去的那个下午，又一次在电梯里遇见，安然忽然说：“其实我很早就发现漫画里的男人是我了，我也知道……”
话没有说完，电梯便到了。彼此微笑着说再见。
04
依旧是平静的日子。谢琳常常去时代购物中心，习惯了那里的人潮。人寂寞的时候，会更害怕一个人独处。喜欢去那里听音乐，或是倚着书架读自己喜欢的文字。
一个偶然的下午，一场偶然的大雨，谢琳在走出购物中心的时候遇见安然。那件蓝色格子的棉布衬衫早已湿透了。
“还好吗？”
“好啊。”
“好大的雨。”
“是啊，好大的雨啊。”
“我就住附近，去那里躲雨吧。”
“好啊。”
在谢琳租住的房子里，两个人相对无言。默默的擦干发，谢琳拿出一件蓝色格子的棉布衬衫给安然：“你的那件衣领早已破了，这件我买很久了，一直想送给你的。”
05
雨停的时候说再见。
在楼梯的拐角，安然忽然说：”很晚了，没有计程车，开车送我吧。”
车滑沿着汶河路一直开着，车窗外，雨欲断还续。
真的是很简陋的房子，走过阴暗而潮湿的楼梯，安然推开房间的门便是浓浓的药味。一个面色的惨白的女人，躺在床上，憔悴掩饰不了她曾经的美丽。床头堆满了谢琳的漫画《路过春天》。
“她就是我的女朋友，一场车祸，让她成了植物人。”
谢琳无言。泪潸然而下。
安然忽然说：”其实我很早就发现漫画里的男人是我了，我也知道……你一直在喜欢我。长长的长长的沉默，窗外的雨声更远了……
06
后来，所有的故事，大概都是从那场酩酊大醉之后开始的吧。谢琳总会这样天真的想，那眼眉，不知藏着的是忧郁，还是快乐。
那是一场笔会，太多署在漫画结局的名字，忽然变成一张张鲜活的面孔，呼啸着聚在夜市街的路边摊，一边烧烤，一边飚酒，旁若无人的大声争一些诸如“杨柳腰，水蛇腰，小蛮妖”之类的不晕不素的话题。
到最后，大家应该都醉了，唯有谢琳还在叫嚷着自己没醉，还自告奋勇的要送安然回家。告别众人，歪歪扭扭的将车开至酒店的时候，还没进门，安然已经瘫到在门口了。谢琳好不容易将他拖到床上，自己早已累趴了。
安然像个孩子似的歪着头睡着了，谢琳忽然开始注意起这个男人唇角孩子一样天真和干净的微笑，转去洗手间为他湿毛巾的时候，听到对面街的屈臣氏放林俊杰的《不懂》。
谢琳轻轻地将毛巾敷在安然的额上，然后倚床细细去听窗外流淌进来的歌：已经好远了，退也有一点累了……听了很久的歌，却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像是谁在不经意的瞬间，撒在你心头的一把沙，一粒粒的刺痛心底最最柔软的地方。
一遍遍为他换毛巾，喜欢凑近他的额，感觉他沉重的鼻息和淡淡烟草的气息。有意无意间，他握她的手，很紧。想要挣脱，他的气息早已铺天盖地而来……
不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事情过后，安然依然像孩子一样歪着头睡了。谢琳的泪便刷地流了下来，零零落落的。
07
谢琳真的是个简单而安静的女孩子，轻轻环着安然，坐在单车后面，然后一起穿过长满油菜花和麦子的石子路。他们都不知道去哪里，却这样一直向前。
一间临湖的老房子，两个人并肩坐在檐角，脚下是湖水，头顶是温暖而刺眼的阳光。谢琳总也不敢看安然看她的眼睛。两人都不说话，绝口不提究竟那晚是谁醉了。
安然带谢琳去很老的剧院，看新出的爱情电影，安静的坐在旧帆布的沙发里，喝纸包装的咖啡。他突然把她的手指放在他的掌心，然后轻吻她的额。她依在她的肩上，脸上的表情随着情节荡漾。
下了雨，安然骑车送谢琳回家，绕过很远的江边，两个人都湿透了。谢琳指了远处的江面，其实很羡慕那些撑了小船打鱼的一家人，简单而安静，没有任何欲望。
谢琳下了车，捧着书一直朝家的方向走。安然一直站在雨里，雨那么大，他迷了方向。谢琳又折回头。
“不如我和你一起照顾你的女朋友，她那么喜欢我的漫画，应该不会讨厌我。”
08
谢琳坐在嘉利来木质的条椅上，燃一支烟，看着淡淡的烟灰在一点点蔓延，然后又四散开去，这就是所谓的过眼烟云吧。隔了长长的落地玻璃橱窗，便是四月初的柳湖路了。空气里弥漫了浓浓燕麦和奶昔的味道。
她在等安然。
谢琳帮他要了一份黑面包，和一杯维他奶。阳光开始斜进来的时候，她看见有情侣走进来，要了双份燕麦面包，又出去。后来又有情侣进来，出去。
九点一刻的时候，嘉利来面包店打烊。谢琳要服务生帮忙将黑面包和维他奶打包，然后推开旋转的玻璃门。起风了，有些冷。
她塞上耳机，听《简单爱》。
09
手机应该是响了很久的吧，可是谢琳的耳朵里却只有《简单爱》在循环播放：我想就这样牵着你的手不放开，爱可不可以简简单单没有伤害……
是安然的电话。谢琳拨过去，慌乱而嘈杂的声音。他说：“我去不了，我现在在医院，我女朋友，她突然苏醒了。”
挂了电话，依然是《简单爱》。而他，也终于将手放开，爱不再简简单单没有伤害。
谢琳有些想哭，眼泪在眼眶里转啊转，却不肯掉下来。
14楼。画室的门还开着，对面的落地窗还空着。画布已经摊开，笔是干净的一大把。谢琳狠狠地画下去，一个大大的笑脸，力透纸背。
她要自己狠狠地笑。
10
安然的女朋友躺在长椅上，阳光那么好，那么温暖。她的手里是厚厚一叠的漫画，《路过春天》。
“安然，你有没有觉得，漫画里的这个男人和你有点像？”
“真的吗？我看看。不像啊，漫画里的男人那么年轻，而我都老了。”
她一手捧着安然的脸，一手捧着漫画，仔细对比着，那么像，那么像。
“安然，你怎么哭了？”
“是漫画太让人感动了。”
“都是假的，是作者画来骗人的。”
“假的吗？也许真的是假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