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一锅炖(卷四·六·田七郎)
武承休,辽阳人。喜欢结交社会名流。
这晚,老武作了一梦。梦中人说道:“你认识的这些人,都是无用社交。真正有用的,反倒没认识。”老武问:“何人?”答曰:“田七郎……”
老武惊醒,将此事牢记于心。经多方打探,得知其人乃是东村的青年猎户,连忙登门拜访。田七郎穿着粗衣,身上满是补丁,立在门口询问来意。老武佯称口渴,想讨杯水喝。七郎邀入草庐。
内中破败不堪,穷的只剩下野兽毛皮,连一把椅子也没有。七郎不敢怠慢,取虎皮铺在地上,请老武就座。经过交谈,老武发现七郎语言质朴,值得深交,便想捐赠钱财,用于改善生活。
七郎不受,禁不住老武反复劝说,便进内室求问母亲。
田母出来说道:“老身就这一个儿子,不想让他伺候旁人,客人请回!”
老武惭愧,取回钱财匆匆离去。
转日,老武设宴邀请,七郎不至。无奈之下,只得登门讨酒。七郎拿出自酿酒和鹿肉脯待客。二人相谈甚欢。临行时,老武又要给钱,七郎执意不取。
老武脑筋一转,笑道:“我今天来找你,是为了买兽皮。这钱就是订金,等你猎到兽皮,给我便是!”
七郎听罢,方才收了钱财。从此每日进山打猎,却毫无收获。随后田妻病故,待支付医药费、丧葬费后,“订金”所剩无几,七郎急的焦头烂额,索性吃住在山上。
一日,老武又去拜访,正值七郎外出。
田母倚门说道:“公子请回,看你不怀好意,以后别找我儿了!”
老武深施一礼,转身离去。此后不敢登门。
半年后,仆人来报:田七郎为争豹子,失手杀人,已被捉入官府。
老武大惊,连忙贿赂县官,又掏钱摆平受害者家属。一番经典操作,总算救出了七郎。
田母对儿慨叹:“从今往后,你这条命就是武家的。倘武家无事,便是你的造化。”
七郎受教,想去拜谢老武。
田母说道:“去便去了,可别道谢。小恩可谢,大恩不言谢。”
七郎上门拜访,却不称谢。武家人对此颇有微词。老武却不以为然,对待七郎更甚以往。
自此,七郎时常留宿武家,凡有馈赠,不主动、不拒绝、不道谢。
赶上老武生日,访客众多,只得与七郎同榻。另有三个仆从睡在床下。
夜半,七郎挂在墙上的佩刀弹出几寸,霎时光闪如电,锋刃铮铮作响。
二人惊起。
七郎问:“床下卧者为谁?”
老武答道:“都是贴身仆从。”
七郎说:“此中必有恶人。”
老武问:“何以见得?”
答曰:“这把佩刀乃是异国打造,杀人不沾血。从祖父传到我这,累计斩杀千余人,故而称为‘千人斩’。如今刀口铮鸣,必有恶人作祟。公子可要当心,务必远离小人。”
老武称是。
七郎躺回榻上,辗转难眠。
老武见状,笑道:“人这一生,哪能没病没灾?该吃吃,该喝喝,啥事别往心里搁。”
七郎叹息:“我不担心别个,只是挂念母亲。”
老武安慰说:“别乱想,何至于此!”
七郎应道:“无事更好。”
床下三人:一个是林儿,老武宠幸的娈童;一个叫李应,为人执拗,时常跟主人拌嘴,最不讨喜;还有一个僮仆,十二三岁的年纪,经常给主人跑腿。
老武嘴上那般说,心里却在琢磨:李应总跟我顶嘴,心里必有怨恨,不知道憋着什么坏呢!于是第二天一早,便将其人辞退,尔后长舒一口气,自以为平安无事。
老武的长子叫武绅,新娶个媳妇王氏。
这日,恰逢老武外出,使林儿留守。儿媳王氏进院子赏花。林儿见了,欲行不轨。武绅循声赶到,林儿撒手出逃。待老武归来,差人四处打探,得知林儿藏入御史家中。
御史官居京城,家事全凭弟弟永强照料。
老武写了封书信,请永强交人,结果吃了闭门羹,只得报官处置。
通缉令是发出了,奈何隶不捕、官不究。
老武大怒,命人守在御史家外,伺机拿回林儿,严加拷打。老武的叔父武恒,担心侄儿闯祸,劝他送交官府处理。老武只得照办。
县官吃了永强贿赂,又将林儿释放。林儿从此有恃无恐,自称与王氏偷情,每日在人群中高声宣扬。老武气愤填膺,却又无可奈何。
数日后,仆从来报:林儿被人活剐,尸骸扔在旷野。
老武大喜,自觉出了口恶气。
转日,县官差人捉拿武恒,名为调查,实则严刑拷打。
老武上堂争辩:“莫须有!抓不着凶手,拿我叔父何干?”
县官不睬,执意用刑,竟将武恒乱棍打死。
老武且泣且骂,抬着叔父回去安葬。猛然间想到七郎,恨道:“往昔不曾亏待于他,奈何置我不顾!”当下派人找寻,答曰“田家人去屋空”。
清晨,县衙后堂。永强正与县官窃窃私语。正值打水送柴,人来人往,两个不曾戒备。
一个樵人蹭到近前,缓缓卸下扁担,赫然亮出“千人斩”,举刀便斫。永强张臂抵挡,手落;转身要跑,头落。县官迈腿就跑,站眼见不知去向。
周遭喊声大作,众衙役持棍来战。樵人不敌,挥刀自刎。众人上前辨认,识得此人乃是猎户田七郎。县官自觉无碍,于是现身勘察。
彼时,“千人斩”寒光一闪,七郎尸身骤然挺立,扬刀斩下县官人头,尔后倒回地上。
再寻七郎的老母与幼子,早就不知去向。老武赎回七郎尸骸,重金厚葬。
七郎的幼子流落登州(今山东牟平),变姓为佟,参军升至副将军,后来回到辽阳。老武时已八十,仍带着小佟去给七郎扫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