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事

我跟你说，我是在入伏的第三天大清早就听见呆林他妈沿着八善街，一路向街上她遇见的男女老少在一遍遍气愤地诉骂着呆林的歪处。

这老太婆，嘴里一个劲地反反着“鬼短寿长死短寿短”、“现在就巴着你大(二声，爸爸)死呀？咒死了你大对你死短寿有什么好？”。她是在骂她的呆林儿。起初我以为呆林定是办了对老人缺吃少穿的不孝事才惹得老太婆不顾家丑不外扬而到处诉苦的。八善街这些听了呆林他妈喋喋不休地骂街，神态各异，反应不一。那些老汉老太婆们听了，皱了眉头也跟着呆林他妈骂着“鬼短寿！黑心烂肚肠！”年轻的听了，则大惊小怪劝呆林他妈:啊呀你这老婆，都什么年代了还讲究这！迷信么！一旁的老汉老太婆们听了不乐意了，就反驳这些年轻人，说:“你们这帮没规矩的懂的甚？那是迷信？！那是老祖宗流传下来的，就没个忌讳？想怎么就怎么？！”

看到这些，我不知道呆林他妈究竟有什么值得大早上就败坏她儿的，就上前探个究竟。后来才知道，原来呆林是在昨天，也就是刚入了头伏，就去把头剃了的。顶了个大平头刚进屋，就惹得他妈他大好一顿骂，他大气得日娘捣老子的骂了一通，叫着:“日你妈小拐娃，巴着你大早死啦？！你见一条八善哪个半吊才进伏天就剃头呀？”呆林不乐意了，就回应他大，说他大他妈是老顽固老封建，说着就列出好几个去理发的，他大一听，更生气了，又骂:“日你妈你瞎透了还是聋失了？！这些人，哪个不是他大已经死了的？”呆林不服，就又跟他大犟，说:“要照你们这些老顽固的规矩，那理发店岂不是整个三伏天都关门了？不可能么！”就这样，他跟他大他妈因为伏天到底该不该剃头而闹了不好。

于是呆林他妈憋了一肚子气，一宿没睡好，天刚亮便早早出门，可着满八善街逢人就告诉她儿的歪处，发布者八善街今日头条，恨不得要发动八善街人民举行一场声势浩大的群众斗争会，批斗她口口声声骂着的“死短寿”。

按我说，这老太婆也是老不着调，也是老半吊么！这有什么可憋气的还把你拾帽不提鞋地可着八善街去败坏你儿的脸面？再说你的老脸也一起丢了么。

那些围着呆林他妈好像一场新闻发布会的八善街群众，不知谁最先看见了我，便尖了声唤:“快看，那不是新生来？哎——新生快来评评理！”这话我爱听，我最喜欢别人让我这个八善街评论员当场发表有关八善街大小事的评论。让我评论我自然向着呆林，就跟他妈说这些都是老顽固老封建了，新社会哪那么多规矩来？我就不信伏天剃头能把老的剃没了？不信我现在就去剃头，我看我大能死了么！说完我便进了书林媳妇的理发店，大声跟她说给我剪个毛寸，剪得短短的！

我是在理发店的软座椅子上舒服地坐着，享受着动听的电推子发出的嗤啦啦像收割机割麦似的在收割着我的头发。我相信头发也和庄稼一样，长到一定程度就得收割掉的。

街道上，那些群众目瞪口呆地看着我进了理发店，在老人们骂着“又一个七成半吊二百五！”在年轻人赞着“新生以身试险，就得打破这没影的老规矩的！”在这些褒贬不一的评论声里，成为八善街有史以来第一个父母健在、不顾也不信腐朽的老一套规矩，勇敢去剃头的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