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爷
人到了一定年纪,就会跟有些人做永久的告别,二十六周岁的自己已经送走了自己的姨妈姨夫和爷爷,另外就是村里的爷爷奶奶们。
童年住的祖宅地处村庄的中心,邻里关系和谐,虽然有时候会因事拌嘴,但通常会在洗衣、农作、聊天时一笑而泯之。
以前西边邻居是对爷孙俩,邻居的爷爷比家里的亲爷爷大10岁左右。自我记事起,他就是一头的白发,没有多少黑发丝,就连眉毛也大多是白的,所以邻里乡亲都叫他“雪爷”。
他身上经常穿着蓝、白、灰色的衣服,小时候总感觉他像是老道长,面容慈祥,笑容和善,平时话也不多,就爱往我们家里坐,一起看电视,一起聊天。
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常年在家务农,小儿子在外务工。大儿子很早就与他分了家,跟自己的妻儿住一起,很少回雪爷的屋里,小儿子把余明(雪爷的孙子)留在家里看老人,但是余明却不和我们一起在上学,则是去了河对岸的外婆家。
每周末回来看望雪爷,但都是午饭后来的,晚饭前回去,来了也只是在房里看电视、玩游戏,很少看到他和雪爷聊天微笑。
有一次雪爷劝他不要总玩游戏,写写作业看看书,余明听多了厌烦,常常对雪爷的劝诫不管不顾。
雪爷站在大门口,对着房间里的余明,极为不满地语气说道:“我这里不是你的游戏场,每次来的一下午都是呆在房间里玩游戏,游戏能给你吃,给你喝吗?”
其实余明是有些不太愿意来的,要不是他父亲要求他来看望爷爷,他是不会每个星期都要在河边等待摆渡人把自己接来接去的,尤其遇上下雨天,路上泥泞不堪的,特别讨人厌。
而我们则羡慕他每周能够乘回船,小时候我们对河对岸好奇极了,可是没有零花钱去坐船,并且余明乘船回去的时候,雪爷还会给他一些零花钱用,可谓是“满载而归”!
余明每次回外婆家经过我家门口的时候,我看着他手里的东西,特别是见雪爷塞钱给他,表现出的羡色还被奶奶发现,说道了一番。
奶奶有一次对我们说:“为什么要给零花钱和吃的让余明带走?”
“你雪爷的妻子走得早,而他年纪又大,做不了什么事情,所以余明从小是被他母亲在他外婆家带大的,现在孙子大了,他一个人住在屋里,无聊地冷清,想用吃的和零花钱引诱余明到这儿来上学,顺便陪陪他。”
可雪爷到死都没成功,反而对我和弟弟越来越亲。有不舍得吃的东西,都会拿出来给我和弟弟分着吃,有些是余明不想再吃的,有些是等不急余明来怕坏掉的,每次收到雪爷的分享,我都很高兴,感觉他是我物质缺乏童年的“雪中炭”。
雪爷与我们家是邻居,所以经常跟我们来往,不少帮我们,尤其是照看孩子。
记得母亲曾对我说:“你小的时候,我因为要去田里帮忙干活,你雪爷经常帮我照看顽皮的你。有一次我因为去菜园里摘几颗菜做饭,就把你放在家门口了,不成想傻傻贪玩的你,走进了以前家屋外路口的茅厕里,那茅坑没有遮掩,且又深。当时你走进去的时候,要不是你雪爷看见了,说不定你就淹死在了茅坑。”
这事情我第一次听到时,对幼小的我的智商产生了怀疑,认为自己没那么愚蠢,怎么可能会掉进粪坑淹死呐,于是我不断地在母亲口中挖掘事情的原委。
以前村里外面的茅厕门是很少上锁的,大家都为了彼此方便,但是担心鸡鸭掉入粪坑,所以一般都会系上绳套,可便便就是家里路口那间茅厕没上绳套,因为门是紧靠着地面,家禽是挪不开门的。
而我当时被发现的时候,正好在用手开厕门,雪爷出大门口瞧见了,我们相隔十几米的距离,他大声喊我的名字。为了能够吸引我的注意力,一边手摸口袋,一边说有糖果吃,快速地靠近我,把我抱开了。
自从听完这个事迹后,我就把雪爷当做救命恩人了。
雪爷不仅救了我的命,还是看着我长大的,童年让我少挨了很多爷爷的打。爷爷是个严格的人,对行为上的错误是零容忍的,对我们从来都是“棍棒教育”,每次我被打的哭天喊地,雪爷就会来劝教。
爷爷对长者尊重,雪爷亲自来劝阻就不好再打了,而我一看到雪爷的身影,如同看到救星。以后每次挨打,我就使劲地哭,让邻居的他听到来救场。
小学中午放学回来,吃完饭就会到雪爷家里坐坐,跟他聊上几句,套上近乎,讨得他的喜欢,好让自己少挨些打。
奶奶几次看到后,还问我干嘛没事到人家里去。农村里常言道:“鳏夫房顶炊烟少,寡妇门前是非多”。作为鳏夫的雪爷,我替他感到孤单,他心地那么好,我想跟他亲近,就像熊看见了花绿的草坪想在上面打滚。
有一次我跑到雪爷那里诉苦,“小学作业真多呀,语文老师布置那么多的简单抄写。”
他听着点点头,问我:“你们小学现在总共几年级?”
“六年” 我看着雪爷的眼睛回答。
“哦,我还以为是五年呐!我上学的时候,小学只有五年。你今年是四年级,要是学制没改,你明年下半年就要去乡里念中学了,到时候寄宿在校,一星期就回来两次哦。”语气沉重地雪爷,说完之后就低下了眉眼。
我那时听到可以寄宿到学校,不用住在家里,还高兴的问:“那是不是想几点睡就几点睡,下课后想玩什么就玩什么?”
“你以为初中很自由吗?”雪爷笑着说道。
“都不在家里睡,还有人管着吗?”我看着雪爷,等着他的解答。
“不是跟你说一星期只能回两次家嘛,其他时间你是不能离开学校的,四周都是围墙,上面还有尖尖的玻璃,你想翻墙都翻不了。”雪爷有些得意的说。
“那还不如跟小学一样呐。唉!”我看看雪爷家的钟,还想在学校玩会儿,就先告辞了。
等我起身要转身出门口时,雪爷突然说:“余明应该也就还有三年小学上啦!”
“是的。” 我一面跑出门,一面回答雪爷。
等我上初中的时候,初一在乡里上完学,初二我就转到县里去读书了,逢年过节才回来。有时候两三天假的节日,我是不愿回家的。回家的大巴相当拥挤,车厢气味还十分难闻,没座位还要站2.5个小时,回到家整个人都不好了。
可就是我在县城的初二时,雪爷去世了,我例常打电话回家的时候,奶奶跟我报上这个噩耗。
说雪爷最后的半年时光,基本都是躺在床上过的。他病倒了,不是很严重的病,只是老了,身体的免疫能力和五脏六腑已经衰老的无法医疗,所以都是躺在家里静养。
有一次我放假回家,走进雪爷房间,有股味道,不好闻。我忍住那异味,我慢慢地走,眼球转动着寻找,对着床上的雪爷叫唤了声:“爷爷!”
他缓慢地把头转过来,眼神无波,面颊上骨肉棱角分明,苍白的皮肉,仿佛能在的阳光底下融化掉,到最后只剩下骨骼。
那是我第一次因衰老,而下意识领悟生命的尽头,去解释生死,去理解永别。
雪爷听见我的叫唤,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发出了弱弱地“嗯”,像是咳嗽声。我一直看着他,想等他说一句话,可是我一边看着他,一边等着他的说话声,等啊等!
渐渐地我忍不住心里的难受,眼圈红热起来,迅速地走出屋,站在太阳底下,鼻子一酸,我还没有走到自己的家,就在家门口湿润了眼睛。
一个人在房间,对着衣柜上的大镜子,看自己流泪,泪水顺着脸颊,流到鼻根,再流到嘴里,尝着悲伤的味道。
我包袱着这份不可言说的悲伤,继续去县城上学,在听到雪爷的讣告时,我已经不那么的悲伤了。
春节寒假回到家,正月初一那天我走进雪爷的家屋,大厅的贡桌上已经摆上了雪爷的遗像,我看着他那慈祥又英俊的相貌,深切地鞠了一躬,默念:雪爷,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