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像中的女人
“嗨，小伙子，怎么无精打采的呐？”
画像中的女人如是说。
男人在画中女人耳朵的位置，咂摸着细节，时而拿笔精心点缀，却又总拿起橡皮连同周边已画好的部分统统擦去，接着又花费大量功夫勾勒耳蜗处的细微轮廓。
这幅俊美的素描肖像画，已经完成了大半，画中女子说话时开合的嘴唇和变化的表情，都全然透着精致的丰盈和性感。
可男人，并没有满意。
“如果我一见到这幅画，就能流出口水，那应该就算到位了。”
他自说自话，似是在玩笑。
“若真的见了我就流出了口水，岂不弄脏了我～ ”
画像中的女人，也自顾自的回应着。
男人是家中活脱脱的宝藏，他的房间墙壁贴满了不同幅面的画，他爱画女人、工程机械和花卉。
作品的功底被家庭成员认可，但他知道，那些东西，在高格调的艺术家眼中，远远未达标。
他总把“还不够好，不能一笔落地的勾勒好轮廓。”这样的话挂在嘴上。
“切莫自伤意志，你很好了，只是没有足够放得开。为什么不豪放一点，用画笔在我的脸上试验，你可以加点颜料，而不是让我只有单调的黑白色。”
画像中的女人轻声说着。
男人思考到了这一点，“涂上些颜料是不是更好。但，那不是我擅长的。我若强加给这幅画那些我控制不好的色彩，只会把它变成个无法复原的丑陋涂鸦。”
“你不试又怎么知道呢。如果不愿便罢了，不过又该怎样才能让你畅快一点，要继续勾勒我的轮廓吗，涂抹我的嘴唇，提亮我的眼神？”
画像中的女人虽然知道男人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但仍迫切的希望他能轻松些。
男人思索良久，无法明确到底可以怎样处理，他放下笔，结束了今天的任务。
他外出，在公园里慢跑，给花草拍照，倾听自然的音律。
他想贪婪的折一枝锦葵，想把那一抹紫色添加到画中女人蓬松的卷发上。
画里的人就算再美，画画的人也总想锦上添花。
但折花以及在素描画上插朵锦葵，都存在着些许不和谐，他放弃了。
其实，画像中的女人也并不需要多余的恭迎。
他继续慢跑，总要再寻些灵感，想要做点可以让画里的女人更美好的事。
回到作画的房间时，他惊讶的发现，画中的女人眼角挂上了泪。
他用橡皮小心的擦拭，却怎么也擦不掉。
“你怎么了？”
他问她。
“其实我只是你堆砌起来的线条，我很满足现在的样子，只想以这个模样和你说说话，你却认为是你不够好而要躲开我。”
女人回答，但男人听不到。
“我只是觉得，提高了我的技巧，你才可以更完美。我只想给你最好的，让你更好。告诉我，你怎么这么伤心。”
男人想知道答案。
“我流泪，和你是否对我好没有关系，我只想你能多看我几眼，那样我就能多和你说几句话。”女人多希望男人能听到他。
“你是我的画，我不会放任你不管的，我帮你把眼泪扣下来，我去找小刀。”
男人着急着，从桌边寻来了刀子。
女人几乎开始夸张的哭喊，她嘴巴张大，不整齐的丑陋牙齿露了出来，眼睛紧闭，整幅画面已经崩了。
男人被这场景惊吓到了，抽起橡皮去擦拭丑陋的牙齿和眼睛，想重新去画。
“等一下。”
女人恢复平静美丽的模样，男人也放下工具。
“我什么也不做了，求你告诉我，用我能理解的方式告诉我，你怎么了？我该做点什么？”
女人继续流泪，并伸出手用眼泪在自己半遮的衣服上涂抹文字。
“你知道科斯定律吗？
“一项有价值的资源，不管从一开始它的产权归谁，最后这项资源都会流动到能最大化利用其价值的人手里去。
“我虽然是你的画，但以后可能不是。你最终还是会把我卖掉或送人吧。”
男人看懂了画像中的女人所表达的意思，回答道，“只有那样做才能衡量你和我的价值。所以，为了你更值钱，也为了让更多人认可我的技艺，也许我会再好好修复你，然后把你卖给某个富商。”
他临时捕捉了一些想法，又补充道，“也许每个作画的人都不曾在意过，就是，自己的作品终将挂到别人家的墙上。”
女人将先前的文字抹掉，并继续涂抹新的文字，“事实上没有什么事物是一个人真正独有的，触碰过，交换过，余生两相望。这种无常之事才是常态。也许带着点记忆，留下些许遗憾，才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完成时。”
“你完全不是我画的女人的样子啊。”
男人默默看着女人写下的每句话，余光飘到用来参考作画的女孩的照片，她活泼且充满朝气。
“你爱她。”
“我爱她，但不需要她。我们都更愿意和一个相处起来舒服的人共度余生。”
“你们在一起并不愉快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段时间，我们虽然为彼此付出了很多，但却不知道快乐是什么了。”
“也许是因为，你们从不分享快乐。”
男人盯着这句话出了神。
“一时间倒真的想不出什么值得分享的快乐，我只会在每次画好一幅画后，感到种完成任务的踏实感。”
“你们认为的不愉快，无非是你们的人生泯灭在了繁杂的任务里。你不断的去做这些任务，事业是任务，画画是任务，和女孩子在一起也是任务，完不成的任务总会让你感到不安，失落。你整天都有数不清的待办事项，怎么快乐的起来。虽然你尽可能的将每件事做到满意，可你真的至多感受到踏实，和快乐不沾边。这就像，你想去看生命的终点是什么样，到最后你有幸看过了，却不想从头去活了。”
真心比不上体面生活，而真正的体面，不止是物质的富足，更是拥有着随时快乐的底气。慢慢领悟这些道理的男人，语速放慢，一脸无奈，最后笑而不语。
“你知道吗，我每天看着你认真的刻画我，你专心的模样，让我爱上了你。我只想和你说说话。”
“虽然你这么说了，希望你能对我有一个完整且一致的认识。我热爱画画，更热爱我画中的女人。我现在在做的一切都是我热爱的，不再是任务。”男人说了些肺腑之言。
“你会珍惜我们每一次面对面交流的机会吗。”
“会吧，我期待你变得更好，因为这意味着我的能力也在提升。”
“其实你并不想和我好好相处，只想变得更厉害。如果你能让我开心起来，这幅画还会回到原貌。否则，就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其实你现在的样子，已经让我流口水了。”
“我悲伤的样子也这么撩人吗？”
“不，是我受到了惊吓，嘴巴一直合不拢，口水都往下流了。”
女人笑了。
她擦净泪水，在衣服上涂抹了最后一句话，“但，我始终只是一幅画。”
男人回答，“我知道。因为你爱我，所以我应该给你回应。你现在，就是我最完美的作品。买走你的人，是最幸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