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又一匹的马

作者：黎荔

一匹马。广袤的旷野，春天刚刚过去，绿色铺天盖地。高大的松树支开天然帐篷，远处一匹棕色野马，于微风之中，纹丝不动地伫立。天鹅绒般的草坪尽头，一条林间小路通向湖边。白云在山林中翻涌，一群苍鹰在升腾的地气中升降、滑翔，空气如此湿润、芬芳。从第一茎苇叶开始，点滴而至的雨声，被疏密不一的芦苇丛逐渐放大，于是雨声喧哗。兀立于湖岸边的那匹马，湿透后，还是一匹马，只是更显安静。不久，天放晴了，草地上的马儿悠闲地抬起头看看天，甩甩尾巴又低下头去，丝毫不理会一场大雨过后，周围东倒西伏的一地狼藉。

一匹马。苍翠的野地上，一座石桥，一个孩子站着，望着流水。远处，一匹马，背托一抹斜阳。它静静地饮水，鬃毛散落在河中。整片天空在马儿的后面伸展着，散发出火焰般的光芒，灰蓝色的云层在圣洁中驰骋，连渺小低矮的民居都仿佛充满了美好的感觉。沐浴在夕阳下的马儿，通体熠熠生辉。夕阳勾勒出马儿线条流畅的轮廓，仿佛镶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一匹马。一个人独自牵马步过桥头走过水边，一人一马和乌黑雪白的屋子都倒映水中。风吹着暮色下的竹林，竹林如海水一般翻涌。关山的月色不老，这是一个彻夜远行的过客。闯荡江湖的勇气，踏遍河山的决心。岁月终究不肯饶恕，他走过的一山一水，要用一朝一夕来偿还。在达达的马蹄声中，旅人穿林而过，他听到林梢竹叶的沙沙响声，却倍感寂静。他将自己完全袒露于自然的注视中，风通过他，像是苍茫大地正急剧地在世间奔行。

一匹马。牛粪冒着青烟，奶茶刚刚煮熟，篝火边烤着全羊，大碗喝酒、骑马摔跤的汉子，唱着迷人长调的放牧姑娘，这里是骏马奔驰、牛羊成群的草原，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广袤的绿，新鲜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皮毛闪亮的马背上，住着好的骑手。马背上也住着风，住着雨，住着缰绳里的远方。好的骑手，不用暴力的鞭。好的骑手，怀里装着路。在呼啸的西风里，马蹄声重重敲打着大地，并在天穹间回荡。长风过处，骑手清楚地看见，一朵刚刚飘落在马鬃上的洁白雪花。

一匹马。世界之初是这样的，太阳喷出火焰，风在燃烧，植物的枝蔓沿着地面爬行，虫子为了爱情整日整夜地鸣叫。那时，一个兽皮裹身的健壮男子，刚刚驯服了一匹枣红马。跋涉在山野中的人与马，都是那样孤独，他们一起行走的时候，枣红马突然撇下男子，独自跑向远方。男子沿着长满青草的泥土路追赶，把灌木，树林，把身后呼叫的族人，向南流的河，把太阳，星星和风，把满耳是蝈蝈的原野统统抛在了后面。

一匹又一匹的马，掠过眼前。其实，我只是在电脑前，以文字运动的微粒，娇纵我梦幻的马驹。而当我注目深不可测的存在时，我的马驹以我的热情从潜渊跃出，抖动着一身黧黑的水浆，行走在水波上，喷气，低鸣，甩着茂密的鬃毛。

马的声音自尽头而来……一匹又一匹的马，掠过眼前，奔腾而来。马儿一并带来了，游荡的云，玩耍的风，潺潺而过的溪流，以及来自旷野的呼唤。等待马群，今夜我独自为冥想憔悴。我缄默，并且深入，神秘的黑暗。马群在黑夜中奔驰，一个被缰绳束缚的躯壳，渴望人在马上。心中模糊知道，像是要去赶赴一个地方，但，那会是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