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

八月十五，微信里收到不少祝福的信息，国内对于中秋国庆的庆祝有点以前过年的感觉，直到收到母亲的报丧信息：你爸爸今早不在了。时间停留在2017年10月4日，中秋节。

四年前爷爷去世，我28岁，爷爷77，因为脑梗行动不便十多年，身体是逐渐衰弱凋零的。父亲今年才54岁，因为哮喘发作突然离去，着实意外了所有人，沉重地打击了我们。

这难道就是人到中年吗？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生老病死全部经历，上天就是这么让人完整的吗？一定要用这么残忍的方式吗？我的中年就这么悄悄来的吗？我才三十二岁啊。

那些到自己也步入老年的人才经历丧亲之痛的人是多么幸运，我多么希望能陪伴父亲多一些时间，贪婪地想着再给我二十年，三十年，可是父亲不会再衰老了，也不会再回来了，止于54岁的秋天。

父母结婚早，生我也早，我出生时父亲二十二岁，母亲才二十岁，我一直很得意我已经成年已经独立，父母还很年轻。父亲性格有点孤僻，在外人面前更是内向，但父亲去世后，见到他的同事，都跟我说虽然第一次见你，但听说过不少关于你的事，我知道，父亲一直为我骄傲欣慰。我从小学习好，读到研究生都没让家里担忧过，婚姻美满，事业顺利，孩子活泼可爱，这是父亲即便自己身体不好或者遇到逆境时对自己的安慰，他没有对我说过，但我相信他愿意用尽自己的福报给女儿所有的幸福。

我是彻底的唯物论者，相信科学，有批判精神，然而父亲的离开让我对于物质以外的世界保留一份敬畏。出殡前夜，按照习俗请了一位农村的老人，指导我们烧纸送灵。他夜里来到位于火化场的灵堂，我坐在椅子上，几天都没怎么说话了，看到他时我很想跟他说话，我鼓起勇气问他，你见过死去的人吗？你做死人的工作，一定听说过什么故事吧？他说没有，人死了就是死了，什么都没有了，没有鬼魂，也不可能再见到了。我哭了，我多么希望他说一点村野传说，说一点超自然的东西，宽慰我想念父亲的心啊。他说的那么坚决，还说他以前在火化场附近工作，经常夜里拿别人供奉的东西吃，还用棺材板铺床，我相信他的唯物主义信仰了，否则他也不会做这份工作了，只是我太失望了。人到中年，就是从经历里懂得敬畏和谦卑，少年时的不识愁滋味，飞扬恣肆被打落一地。

父亲心思敏感，在乎别人的说法做法，他兄弟四个，年轻时候没少闹矛盾，一度吵架吵得不说话不见面，父亲想起来还流泪，其中是非无法追究也不值得追究了，我离家多年，跟叔叔堂兄弟堂妹也不联系，可能是延续了父母的孤僻寡淡，似乎也没有这方面的需要，这次父亲在西安突然去世，母亲孤单无援，给叔叔们打了电话，三个叔叔马上开车到西安，凌晨三点去世，三位叔叔十二点赶到西安到医院，跟殡仪馆的车一起把父母带回老家，读研究生的堂弟也从广东请假赶回。父亲的离开，让我重拾了失去多年的亲情，守灵的夜里，叔叔们跟我聊天，好奇地问国外的事情，仿佛谁都没有走远，我还是那个小女孩，还住在那个旧院里，家里热热闹闹都是亲人。这种感觉熟悉却又那么遥远，距离当年吵吵闹闹搬离旧院，有十五年了，最小的堂妹正好也小我十五岁，我看她跟堂弟聊天，我一句话都插不上，我离开他们的世界太远了太久了。在灵堂门口烧纸的时候，三弟跟我说，姐，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在奶奶家门口烤土豆吗？我说记得，咱们把人家地里的竹竿都偷了烧了，把土豆埋地里，上面点一堆火，烧完两个弟弟抢土豆吃。我们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