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治巷的死亡名单。

文：风茕子

1，

丁灿是个可人的小姑娘，22岁。不料刚大学毕业就被男友甩，她去追问原因，男友说已经对她没感觉。

不爱了，连敷衍都不肯。

第一次失恋，对小姑娘来说是天塌地陷的事儿。小到下周去哪家店给他买袜子，大到五年后在哪儿买学区房，她都有计划。细小的甜蜜和庞大的未来，她全部都给了他。

丁灿天天哭，抱着男友送她的接吻猪哭。她还记得当时他说，咱们都是属猪的，这就是咱俩，这一生被扯得再远，也会不顾一切回到对方身边。

世间真情，为何彼时可以倾我所有，此时可以形同陌路？

哭到第六天，她气息奄奄在大桥上徘徊，有轻生念头。

一个老头路过：“姑娘，啥事儿想不开？”

“谁也帮不了我。”

“那可不一定，布治巷听说过没？那儿有家地下当铺，能让人心想事成。”

在城市里，布治巷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丁灿想，什么都没有了，还怕去走一遭吗？

2，

当铺的风是阴的，吹在身上能长霉。千年不朽的老太监坐在里面，用女人般尖细的嗓音问：“姑娘，你要什么？”

“我想让男朋友回心转意……”

“你有什么?”他打量女孩一番：“本来你是今天要命赴黄泉的，你的时间是虚的；你混沌未开，没有智慧；你皮相一般，不值得典当。你一无所有。”

“什么叫时间是虚的？”

“飘在半空。看不到寿长。”

“那我能典当什么？”

“就用你的虚时兑换吧。三十年，换你半年之内情欲皆如你所愿。虚时够长则已，不够长，以后魂魄留在我这里做苦力，不得转世。”

丁灿觉得他在胡诌。

“我这里有一支毛笔，只管情欲，不管生死。这一瓶蓝色粉末，用你的眼泪调和，用毛笔在黄裱纸上写你的心愿——仅限男女之事。写完折成小船，子时到护城河去放生。”

老头儿带丁灿到里屋作法，没有灯，只烧着一盆炭，红得像地狱的火。丁灿看到一排排罐子，每个罐子里装着一只萤火虫。

“那是什么？”

老头儿笑而不答。

做完法，丁灿踉跄着起身，和老头一起走出小门。

“那是命运。”老头儿忽然说：“人们自己掌控不了的命运。”

3，

丁灿回到出租房，急急哭了一场，用眼泪调和粉末，在黄裱纸上写下自己和男友的名字、生辰，下面写：“求重归于好”。

子时到护城河去放船，小船悠悠，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第二天，丁灿忽然接到男友电话：“我做了一晚上梦，全是你。”

丁灿喜不自禁，他终于肯主动联系她了。

“梦见我什么？”

“很怪异，有些记不清楚……丁灿，我很想你。”

男友回来了，一脸愧容。丁灿笑中带泪：“你看你衣服都这么脏呢。”男友立刻去换，洗衣服时顺便把她的衣裤也洗得干干净净。他似乎脱胎换骨，自我全无，爱她，是唯一追求。丁灿在家中呼风唤雨，感动得想去给那太监送匾。

逍遥日子过了半月，丁灿幸福得像跳探戈，每一步都踩在鼓点上，欢快又默契。

可闺蜜的情事却告吹——女孩家不同意，男孩性格懦弱不肯争取，一言不合分道扬镳。他们可是从初中起就恋爱的啊，多么可惜。

丁灿跟闺蜜索要了两人的生辰八字，悄悄写下心愿，想让他们破镜重圆。

小船放生第二天，丁灿就接到闺蜜的电话：她父母竟然不再阻挠，男友也来为他的怯懦道歉，两人已经重归于好。

毛笔的魔力难以置信，丁灿怀揣着这个天大的秘密夜不能寐。

它还能做更多好事吗，一定。

为世间少些痴男怨女，丁灿又帮助两对熟人和好。看着他们幸福美满，丁灿的成就感油然而生：我要让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成为爱情的救世主。

接下来的几个月，丁灿用这支笔写下了很多爱人、情人的名字和生辰，帮助他们重回幸福。那些夫妻有的是丈夫嗜赌成性，有的是妻子嫌贫爱富……在丁灿的魔笔下，他们的爱一一走向正途。

4，

一支毛笔，几滴眼泪，就能控制他人情欲，那么是不是，可以让任何人都爱我？

丁灿为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男友回归后对她百依百顺，她不觉间已生厌。

不多久，丁灿在朋友的婚礼上碰见了一个帅哥。板寸，鼻梁高挺，清瘦，彬彬有礼，正是她喜欢的类型。

丁灿搭讪要到了他的生辰八字，回到家，丁灿写下了自己和帅哥的名字。

第二天，丁灿和帅哥在街头“偶遇”，帅哥主动约她吃饭。路过街边的玻璃门，丁灿看到自己和他在形象上并不搭配。她矮个子，脸扁平，缺气质，而帅哥气宇轩昂，一表人才。

但他仍对她百般讨好。

丁灿立马向男朋友提出分手，和帅哥滚到一起。

猖狂，是不知不觉中渐变的。

丁灿的邻居夫妻，男方出车祸成了植物人，女方不离不弃。丁灿看来，女人真是榆木脑袋，需人帮她脱离苦海。丁灿用魔笔在纸上写下了他们的生辰、名字，叫女人离开他去寻找幸福。果然次晨，女人收拾东西撇下男人离家出走。

丁灿着魔了，她觉得自己就是掌管世间男女情欲的神明，黄裱纸一摊、手指一挥，转瞬间就能让他们变幻心意，随意分分合合。她越来越变本加厉地操控他人感情，半年转眼就到。

帅哥男友忽然提出分手，丁灿不满，但自知毛笔已经失效，她和帅哥终究不是一路人。

她于是转而联系前男友，对方已有女友。

丁灿前去砸门，仗着前男友曾百般爱护，她对他现女友极尽羞辱。前男友一把将她推出门去：“贱人，我真是脑子进了水才和你好上。”

丁灿跌倒在地，对男人恨得咬牙切齿。

她突然想起当铺的老太监说，这支笔只管情爱，不管生死。那么他还有能控制人生死的魔笔？

丁灿又来到了欲望当铺。

5，

她的眼神已清澈不再，充满仇恨。

丁灿开门见山：“我要能控制人生死的魔笔。”

老太监默不作声，拿出了一支笔和一瓶白色粉末。

“和上次操作方法一样，你在纸上写的时候想着对方的模样，写下对方的名字和生辰，他就会猝死。这次要用你的血来调和。我再要你三十年，期限三个月。”

丁灿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

她回到出租房，割破手指，调和药粉，吸入笔中，迫不及待写下了前男友和前前男友的名字。

第二天，传来噩耗。两个男人都是突发怪症，浑身抽筋，口吐白沫猝死。

短暂的愧疚之后，丁灿心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手握生死大权，还有什么可怕的？

丁灿对男人展开了疯狂的报复。那些有外遇的、家暴的、欺骗感情的……只要被丁灿问到名字和生辰，写进死亡名单，个个难逃一死。

由于短短两个月死了十几人，死状如出一辙，引起警方重视。警方展开调查，由经验丰富的张警官负责。

张警官根据死者信息，很快分析出这不是偶然事件。早就听说布治巷诡术盛传，张涛怀疑，这是诡术作乱 。

在调查摸排中，张警官留意到了丁灿。

他来到丁灿的出租房，说明来意。丁灿看过他的证件后问：“我什么都可以跟你说，但是你敢跟我说你的生辰八字吗？”

张警官心中一寒：“知道我的生辰，就可以用诡术置我于死地？”

丁灿笑而不语，用掌管生死的俯视感看着他。

“想让我死，就因为我查你？我上有老下有小，那些死者也都有至亲，你作恶，为的是什么？”

丁灿气场略散，有些慌乱。

张警官将她作法害死的人家庭惨状一一描述：有的爱人一蹶不振，有的母亲突发心脏病，有的父亲散尽家财求孩子死而复生……她看到的，听到的，并不是生活的全部，人的选择盘根错节，都有道不尽的感情和理由，岂是草菅人命可以解决的。

丁灿的眼神黯淡下去：“你明天来，我全都告诉你。”

6，

张警官走后，丁灿拉开抽屉，拿出那对接吻猪。

它们的嘴中间有一根线，无论扯得多远，一松手就欢天喜地奔向对方。

那时他说：“我永不变心。”

她信了。

她跪求诡术时也曾发誓，只要他回来，自己付出生命都值得。

可是谁能控制自己永不变心，谁能苛责那些有心无力的诺言？

她开始忆起他所有的好。生而为人，因上努力，果上随缘，已经很好。可她偏偏与自己较劲，百折不挠，得到以后，又飞快放弃，完全失控，炫耀权力，永不知足。

她害死的人，罪恶与她相比，不及万分之一。

第二天，张警官一行人赶到丁灿住处。

房间空无一人，桌上有一封信：

我本善良，只想帮助天下的情人，但当权力膨大，欲望延伸，最终我还是万劫不复。我错了。人间成为地狱的原因，正是人人都想把它变成自己的天堂。

丁灿绝笔。

另一张黄裱纸上用鲜血写着：丁灿，生于1995年12月14日丑时，求猝死。

洗手间反锁，踹开门就是丁灿的尸体——和所有案发的死者一模一样。

7，

丁灿的魂魄被老太监押回来，路过老牛的馆子，老牛盛怒：“千年妖孽，人间岂容你兴风作浪？”

老太监尖着嗓子答：“欲望生恶，与我何干？”

“你不传诡术，缘起缘灭，自有天定。”

老太监懒得和他废话，只弹了一下兰花指。高手过招，不见出招，只听风声凛冽，树影挣扎。丁灿看出老牛也是高人，她趁乱呼号：“大叔救救我！”可是老牛定定地站在那儿，过了一会儿，吐出一口鲜血——

“姑娘保重，若有来世，好自为之。”

老牛折回馆子去休息，老太监“吱吱”地笑了：“来世？没有来世啦，这姑娘，生生世世都要在我这里劳苦，永不见天日。”

老太监把丁灿的魂魄放在地狱之火上烘烤，剩下一个蓝点儿，收进玻璃罐子。

他动作缓慢，却意满踌躇。一双鬼一般灰亮的小眼睛瞥过去，一排又一排玻璃罐子里闪耀着无数冤魂，一眼望不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