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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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在一个雨天。
晚上八点的时候，穿着一套蓝白条纹病人服的她蹲在路边抱着膝盖哭得撕心裂肺，就像是被父母抛弃了的孩子般，雨水肆无忌惮地打在她的头发、身上。
他撑着一把伞立在她的旁边。
她抬起头，刘海湿答答地贴着额头，脸上的水迹分不清哪些是雨水哪些是泪水。
她的眼神很空洞，仿佛躯体里没有了灵魂一般，抬眸见到他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她抽噎地说：“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话还没说完，她毫无预警地晕倒了。
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善良的人，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何，隔着一条马路看着一个瘦瘦弱弱的女生蹲在马路边毫无形象地大哭的时候，他居然对一个陌生人动了恻隐之心。
他把她送回到医院的时候，才知道她正发着高烧，趁护士不留神的时候，偷跑出了医院。病房里的那些医生护士急得只差没报警。
2
第二天，他推开门走出办公大楼，便看见了坐在广场阶梯上的她。
彼时星缘广场的灯就如同米诺骨牌一样，一片片亮了起来。而穿着一件红色的露肩连衣裙，就在那一片点点灯光里。鲜艳的红色衬托得她的皮肤很白，波浪长发披散在肩膀两侧，感觉像是小仙女一样。
他都还没回过神来，人已经坐到她的旁边了：“你这次该不会也是偷跑出来的吧？”
突然起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她扭过头来的时候，他看到了她脸上挂着泪水。也是那一刹那，她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他的心一阵狂跳。
这女人还真爱哭。他想。
她很漠然地看了他一眼，没回答。然后目光又回到了广场上。
他倒也不介意。看着阶梯下面正在架起麦克风的两个流浪歌手，他起身向他们走去。
她看见他低头不知道跟两个流浪歌手说了什么，他们打了个ok的手势后，就把麦克风让给了他。
他试了一下麦克风，然后极具诱惑力的男音便飘进了她的耳朵：“接下来的一首歌，我想送给一个穿着红裙子的爱哭鬼。我希望，往后余生，她都是开心地笑着的……”
“昨天今天过去不再回来，红颜落下色彩变苍白。从前直到现在爱还在，愿去等你漂泊云外。痛爱让人悲哀，在世上命运不能更改放开 不能再相爱，难道这是上天的安排，情人离去永远不回来……”
能把这首歌唱得如此凄美又感人的，恐怕就只有他了吧。
她怔怔地，记忆里有个人也曾有个人唱着这首歌跳着一个很滑稽的舞蹈，也是对她说，我希望往后余生，你都是开心地笑着的。
他一边唱，一边走到她的面前，然后像魔术师般变出了一朵红玫瑰递给了她。
她接过玫瑰，笑了。莫名地，他也笑了。
3
“谢谢你。你唱歌真好听。”
他坐回到她的身边的时候，她轻声地对他说。
不知道为何，他刚刚看见她眼泪的那一瞬间，心底便有个想要把她逗笑的念头，而且这个念头很强烈。
他盯着前面的许愿池，微笑着说：“你相信缘分吗？不知道为什么，见你第一眼的时候，我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轻笑了出来，歪着头问他：“你都是这么跟女孩子搭讪的吗？”
他的目光回到了她的脸上，虽然她此刻是笑着的，但是他却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浓浓的悲伤。
他开始对她感到了好奇？到底是什么让她如此的悲伤，是生病了，还是失恋了？
广场中央钟楼上的钟指正六点的时候，她淡淡地跟他说：“我回去了。”
她起身转身的那一瞬间，他像是本能反应一样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手腕真细，仿佛稍稍用力便能捏脆了一样。
她回头，疑惑地看着他。
他问：“我们还会再见面吗？”语气里有他不曾发觉的期待。
她微微一笑：“或许吧，如果有缘的话。”
4
靠在阳台上，他吐着烟圈，脑子里全是那张挂着泪水的脸。
他蹙着眉头，心乱如麻。
其实，还有两个月他便要结婚了。未婚妻据说是跟他相恋了十年的女友。对于未婚妻，他挑剔不出任何毛病，温柔大方、体贴善良、美丽动人，每个男人心中理想妻子的模样，她都有。可是他对未婚妻独独少了一点东西，至于什么东西，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两年前他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便看到了一群喜极而泣的陌生人，而这群陌生人后来成为了他的父亲、母亲还有未婚妻。而他呢，关于他们的任何记忆都是一片空白的。
因为不忍心伤害那群人，所以他只能默默地接受他们安排的生活。只是每到夜晚降临的时候，他的心就像是空了一个窟窿似的。
终于，在婚礼将要举行的前半年，他留下了一张纸条，便来到了这座城市。至于为什么要来这里，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直到昨天遇到了她，他才知道，也许冥冥之中早已有注定。
5
他还在睡梦中，便听到有人摁着门铃。
打开门，看到那张笑靥如花的脸的时候，他愣在原地。
门口的女人看到他很欢欣，踮起脚尖抱着他的脖子吻了一下他的唇，然后笑着问他：“想我了吗？”
他没有很热情也没有很冷淡，只是很客气地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那女人没有回他，直接从他的腋窝底下钻进了房子，然后走到客厅坐了下来：“怎么啊，你不欢迎我啊？”
“没有。”他合上门淡淡地说，“只是很意外。”
“其实是爸妈很担心你，他们让我过来照顾你。”
“有什么好担心的。不是留了纸条说我想出来散散心吗，半年后便会回去跟你结婚。”
他终究不是一个薄情的人，毕竟未婚妻把十年的青春都给了他，而且在他出车祸昏迷的期间照顾了他一年。
“你是不是生气了？”女孩子走过来撒娇说到。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在生气，只是觉得心里有点累。
他陪未婚妻去逛街的时候，心不在焉的。反倒是未婚妻，满满的幸福。当她跟他说什么的时候，他只能勉强一笑来回应她。
坐在等候区，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撇了一眼窗外。当看到人群里那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熟悉背影时，他下意识地追了出去。
手搭在肩上，那人回头。
他条件反射般松开了手，连连道歉：“对不起，认错人了……”
他低头苦笑，自己怎么就为一个只见过两面的女孩着了魔呢？自己甚至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回头，只见未婚妻抱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他，忧伤而难过。
6
当他跟未婚妻说，他决定提前一个星期回去的时候，未婚妻流着泪笑着对他说：“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不管的。”
他把她拥入怀中，心却坠入了深渊。
下班，路过一个小餐馆的时候，透过落地窗，他正好看到了独自一人坐在窗边的喝酒的她。
她的桌面上已经放倒了几支啤酒瓶。
本来他想走开的，可是脚却像被钉子钉住了一样。特别是看到了邻桌那两个男人投过去的意味深长眼光时，他几乎想都不想就冲了进去。
“别再喝了！”他夺过她手中的酒杯，低吼着。胸廓因为愤怒而起伏着。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
又是这副可怜兮兮的表情。他的心一下子就痛了。
她真的很轻，轻到好像只要松开手便能飞走了一样。背着她走在街上的时候，她喃喃地说：“我和他在一起八年了。可是我们的父母都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我爸妈嫌他穷，给他了二十万让他离开我。他没有要那钱，而是很轻蔑地笑着说，他在我心中是无价之宝。他爸妈呢，说我跟他八字不合，会克死他。那晚，我们偷偷私奔了。可是，我们出车祸了。我记得出车祸的时候，他一直用手护着我的头。我伤得不是很重，但是他却躺在ICU里。或许他爸妈说得没错，跟我一起，会克死他。他家里没钱了，想要放弃他，可是我不想让我的男孩就这样子走了。于是，我求父母救救他。当时想着，只要他能活着，我做什么都可以。你说，如果我也能忘了那该多好呀，至少心不会这么痛。”
滚烫的泪水滴在他的肩膀上，却在他的心上烫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她哭，他也难过到要死。
他不知道她住哪里，问她，她自己也开始迷迷糊糊地说不清楚。
没办法，他只好带她去旅馆。
安置好她，他克制住欲望转身想离开。
“别走，留下来陪陪我，好吗？”
理智在那一刹那瓦解冰消。
7
她背对着他套上衣服，看不清任何表情。
他心有愧疚但却不后悔：“对不起。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她慢慢地回过头来看他，语气冰冷：“不必了。昨晚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过。”
怎么可能就当没有发生过？他在心里怒吼着，他开始恨她的绝情了。
走出旅馆的时候，他和她一同走出旅馆的时候，撞见了他的未婚妻。
她看他未婚妻的眼神冰冷而淡漠，而他未婚妻看她的时候是震惊而怨恨。
猝不及防，她的脸上挨了一巴掌，白皙的脸上五个手指印清晰明了。
他愤怒地扬起手甩了未婚妻一巴掌时，两个女人当场愣在了原地。良久，他的未婚妻捂着脸哭着跑开了。
她没有哭，只是冷冷地甩下了一句话便走了。
她说：“忘了我吧，就当从未见过我。”
“你怎么能那么绝情？毁了我的生活后还可以如此风轻云淡地说让我忘了你？”他冲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怒吼着。
8
他的未婚妻在她街上拦截了她。
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地女人，她只是淡淡地付在她的耳边说：“我的好闺蜜，我的好姐妹，你以为你霸着我男朋友的身体，他的心就会属于你了吗？爱情是永远骗不来的。你说，如果让他知道这两年来，你是在骗他，那会怎样呢？”
刚说完，他的未婚妻脸刷的一下子变白了，她似乎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跌坐在地上。在抬走想走的时候，死死地抱着她的大腿，哭着求她：“我知道我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但是我是真的很爱很爱他。为了他，我甚至可以去死。求求你，我只求你，让他回到我的身边。”
她看着眼前这个曾经骄傲得不可一世的女人，现在为了一个男人而哀求着她，突然觉得很难过。
她说：“你知道吗，我故意让他爱上我只不过就是为了报复你。”
心痛得无法呼吸。他承认，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绝情。
他走到她的面前，扶起了未婚妻，轻轻地说：“对不起。走吧，我们回家！”
而后，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带着他的未婚妻走了。
9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那天她从医院里跑出来，是因为她看见了他从医院走出去。于是，她不管自己还发着高烧，也不管外面还下着滂沱大雨，就追出去了。
只不过追到街上的时候，他已不见了。而她，却像是一个丢了最心爱玩具的孩子一样，难过得无以复加。就在她伤心欲绝的时候，他撑着伞立在她的旁边。抬起头，他看她的眼神没任何的波澜，仿佛她就是一个陌生人一样。
那天坐在他坐在广场的时候，她想起了他曾经在这个广场上向她求婚，他说，承君此诺，必守你一生。然后，他毫无预警地出现了在她的身边。当他问她是不是在哪里见过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他已忘记了她。
不过，没关系，只要他活着就好。
很快，她便看到了他的未婚妻。那时他的未婚妻依偎在他的身边，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很温柔地对她一笑。多美多温馨的画面呀，偏偏这份美好却将她带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
她去买醉，却不曾料到会碰见他。当他夺走她手中的杯子的时候，她仿佛又看见了那一个只对她温柔的男孩。
那天在街上被他未婚妻的拦住的时候，她看见了他。那些话，她是故意这么说的。
其实，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他，对她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了。她只希望，往后余生，她的男孩能够好好地活着。
10
夜里，他从梦中惊醒。
转头看了一下躺在身边的人，睡得很熟。
起身，站在阳台上点了一支烟。不知道为何，这几天他的心总是很不安宁。
“你怎么了？有心事吗？”妻子不知何时醒了，她从他的后面抱着他，轻声地问。
他吐了一口烟，眼神迷离：“我想回去那个地方看看。”
抱着他的腰的手僵了一下。良久，他才听到妻子说：“好。我等你回来。”
回到这个地方一个星期了，每天他都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有天，经过七号公寓前，他突然着了魔怔般去摁了门铃。
开门的是一个约五十岁的阿姨，看到他后愣了一下，然后说：“你来得刚好。她前两天刚走了，她的东西我都还没来得及整理。你帮忙一起整理吧。”
他跟着那女人上了楼，越走越觉得似曾相识。脑海里的一个记忆片段一闪而过，似乎他曾背着一个女孩子上楼。
推开门的那一瞬间，他一下子呆住了。
那个阿姨哽咽着说：“一年前她查出了乳腺癌，但是她很淡定地接受事实。那时我便知道，尽管我的女儿还活着，但是她却像行尸走肉，没有了灵魂。而造成这一切的，都是我们这些父母……”
墙上贴满了他和她的照片，每张照片里的她都笑得很开心，脑袋突然被什么击中了。他泪流满面，觉得有东西将他的心狠狠地撕碎，渐渐地他被抽光了力气，轰地一声倒地。
丧失意识之前，那些记忆就像了是按了倒放键一样，一幕幕回放着。
他和她曾在广场上喂鸽子，他曾在广场上跟她求婚说：承君此诺，必守你一生。他曾在广场上唱着此生最爱，跳着滑稽的舞蹈，只为博她一笑。
她曾趴在他的背上问：“有一天，你会不会忘了我。”
“不会的。至死方休。”
至死方休，可他终究还是忘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