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上闲言(三十六)李率谈:三种勇气
天津,你叫他天津卫也行。过去有一种人比较出名,俗称:混混。
混混呢,根据我的理解,他比平常人都要对自己更狠一些。
也即是说,混混的最高境界,混混们讲求的是一个:不在乎。
挨打,不能喊疼,不仅不能喊疼,甚至连声儿都不出。
这是挑大拇哥的份儿。说明你不在乎,人够艮,够狠。你是大拇哥份儿的。了不起。这是一种人,艮,狠,也是这一种人们的生存方式。
跟大部分普通老百姓,一般人不一样,大部分老百姓爱惜自己,尤其是有些城市的中老年人,看病插队,甚至还有些城市的人,与医生之间闹矛盾,医患争执……等等。这在混混们看来,是无法可想的。
因为对他们来说,身体上的各个部位,各种零件,甚至于有些时候自己的这条命都可以拿来作为牺牲,与炫耀的条件、资本。颇有点:混不吝的精神。
老百姓怕的,一般人珍视,疼惜的,到他们这里,只要他们认为:值得,只要他们认为条件符合的。
都可抛弃。所以说,这一类人,既:过去天津卫的混混们,这一类人,在这样的条件,与环境下所培养,和锻炼出来的勇气,是至刚,至硬的。
这类人,古代也有。
孟子曰:“北宫黝之养勇也:不肤桡,不目逃,思以一豪挫于人,若挞之于市朝,不受于褐宽博,亦不受于万乘之君,视刺万乘之君,若刺褐夫,无严诸侯,恶声至,必反之。”(出自《孟子·公孙丑上》)
我们看,这个北宫黝是怎么:‘养勇’的,翻译出来,很像混混们(的行为准则)。
孟子说北宫黝是这样养勇的:皮肤被刺不退缩,不逃避他人的眼光,但他觉得,受了他人一点儿小委屈,就像在大庭广众之中被人鞭打了一样,既不受平民百姓的羞辱,亦不受大国国君的羞辱,把刺杀大国国君,看成跟刺杀普通百姓一样,毫不畏惧诸侯,听到了恶言,一定回击。
在我的文章里,很少成大段的翻译,北宫黝养勇段,是个例外。
因为我觉,大家都有书。这段说的内容,我们看,真像极了混混们的行为准则。
他几乎什么都不在乎。不肤桡,不目逃,不受褐宽博,不受万乘之君。
即是说:你拿刀扎我,我不在乎,也不逃避你的眼神。不受老百姓的委屈,也不受权贵们的侮辱,与污蔑。他是一视同仁。这种勇,是至刚的。
无严诸侯,恶声至,必反之。毫不畏惧权贵,当然,更不畏惧老百姓。
听到了恶言,一定回击。我们看,这种人,就属于:混不吝。但是,他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他太要面子了。“思以一豪挫于人,若挞之于市朝”。
自尊心太强。既:如果我觉得受了别人的一点儿小委屈,那么脸红的就像在大庭广众下被鞭挞一样(丢人、没面子)。受不得委屈。是外面,是够刚了。
但是,刚者易折,刚者易折即是说:这点小委屈就能要了他的命。
你看平时,过去天津卫的混混们,那胳膊、腿打折了,家常便饭一样。毫不在意。
但是你要他们:“栽面”,那就等于要他们的命,甚至比那还严重。
是一样的。所以这种人,不能以常理对待。
你比如一般老百姓,他们普遍没有这种勇气,你一说:打,他就害怕了。
但是这种人,像:北宫黝一类的人,这种人有勇气,某种意义上讲:是条汉子。
但是,他们的弱点也很明显,那即是:太重感情了,以至于:缺少了理智。
达不到。孟子说:“北宫黝似子夏”,孔子说:“师也过,商也不及。”(摘自《论语·先进》)这个商,就是子夏。师也过,商也不及,不既是我所言的:
达不到吗。孟子说:北宫黝似子夏,确实,北宫黝这种性格的人,是不太理性的。
他太重感情了。有点儿过于注重‘情’了。这里,还有一个佐证,即是证明,北宫黝,与子夏都属于:重情的人。
《礼记·檀弓上》记载:“子夏丧其子而丧其明。”子夏因为儿子死,而哭瞎了眼睛。
这就都对上了。孔子说:子夏(既:卜商,字子夏)不及,孟子说:北宫黝像子夏,《礼记》又记载:子夏为儿子死而哭瞎了眼睛……
种种迹象都说明,至刚,至硬的这种:勇,他太落地了,有点儿不太高明了。
道理,是这样的。
还有一种勇,叫:孟施舍。
《孟子·公孙丑上》孟施舍之所养勇也,曰:“视不胜犹胜也;量敌而后进,虑胜而后会,是畏三军者也。舍岂能为必胜哉?能无惧而已矣。”
“视不胜犹胜也”,既:把不能取胜看做能够取胜,这是孟子所言,孟施舍培养勇气的方法。
“夫二子之勇,未知其孰贤,然而孟施舍守约也。”即是说,孟子认为,孟施舍培养勇气的方法,要比北宫黝更简易一些。孟施舍这种:视不胜犹胜也,就又上一个层次了,比北宫黝与子夏的重情,要更高明一些,孟施舍的这种方式,叫做:
虚张声势,也叫:空城计。这是很高明的一种行为,但毕竟是空城……
这种行为,既:视不胜犹胜也,也被广泛运用在各类型的‘扑克比赛’中。
所谓的:“poker face”就是孟施舍的这种养勇行为的延展。也可以说:孟施舍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poker face的祖先了。
但这还不算最好的,或者说是:最简单的吧。最“简单”的,应该是孔子说的大勇方法。
曾子谓子襄曰:“子好勇乎?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出自《孟子·公孙丑上》)
孔子是理智的,有理走遍天下,大概,就从此出吧。
仁既理也。仁者,即是:理者。一样。
子曰:“仁者必有勇”(出自《论语·宪问》)其实来说,仁者不必有勇。
因为,仁就是理,仁者既是:理者。出情入理,是人修行到一定程度,一定阶段的必然境界。但理之于人来说,是没有:勇的。所以说,出情入理的人,既:仁者们,我们本不需要勇。
可是,这个世界是残酷的。有太多,太多的不想讲理的人。不是他没有理性,理性人人都有。
只不过因为种种原因,他更愿意趋向于听从自己的感情,甚至受制于感情,被情所误,与被情所困了。
所以,仁者不得不有:勇。记住,是:不得不。因在这个世界上,在人世间,没有办法,有太多不讲理的人。所以,勇,之于仁者来说的话,是:必,是一种技能,而非天生。
仁者最重要的,是自己的:道,和理智。
人咬我一口,我不能咬人一口。
因为那是感性,是以情,治情。没有意义,互相伤害。
仁者,是:以理化情。
既:人咬我一口,我是有理智的,“犯而不校”(出自《论语·泰伯》)既:恕道。
恕者近仁矣,“忠恕”(出自《论语·里仁》)即是忠于自己的理智。仁者,既是理者,既:讲理的人,有理智的人了。
子曰:“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出自《论语·述而》)正此谓也。
我想要理智,谁能拦得住我呢。
道理,是一样的。
“我欲仁,斯仁至矣”,仁者忠于自己的理智,“不迁怒,不贰过。”(出自《论语·雍也》)而,“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亦是来源于这种理智了。
道理,是一样的。----作者:李率 己亥年 五月十八 于自家中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