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阻力
高中有一段时间特别迷与金融相关的人事物,也曾立志要从事这方面的研究,大概是因为华尔街、高盛、摩根这类“高大上”的地方给了我一个错觉,让我觉得只要学习金融,就能和“金子”挂上钩,于是,“市侩”的我无限神往“金融”,北大的光华,清华的五道口,上交的高金……我妈问我以后想学啥专业的时候,我几乎脱口而出,“金融”。当时我妈沉默地看着我,半晌才幽幽地吐出:“你是想要破产吗?”我被她气得不知道该如何回击。
后来因为我每况愈下的数学,我渐渐打消了想学金融的念头,然后成功地看到我妈一副早该如此的表情,只觉哭笑不得。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我征求我妈的意见,她理所当然地说,女孩子以后当教师或者公务员最最好,然后给我数出诸如安稳清闲,收入稳定等等类似的好处,我难得反抗了一回,想着用谁也听不懂的语言叽叽歪歪多爽呀,便在我妈一脸不赞同的表情下填报了小语种之内的专业,可惜命运跟我开了个玩笑,我还是进了中文系。
前段时间,我迷上了码字,天天把自己关在小房间里进行文字创作,然后兴高采烈地和我妈分享我的作家梦,于是她对我的未来更加忧心忡忡。她才不管什么“来就来到人生喧哗交响的洪流”呢,对她来说,黄金时代就是阳光好的院子里,麻雀扑腾出细微而金黄的响声,枯萎的月季花叶子也是好的,逛街的时候咬咬牙就能买的Ferragamo的鞋子,她刚做好饭我就喊饿,结婚纪念日时,她一边埋怨“哎呦,你就乱花钱”,一边高兴地接过爸爸手中的护肤品。
萧红怕人生太短,故事太长,而我妈妈唯恐我交付太多、收获太少。
在这个平凡的小家庭里,她对我的唯一期望就是避开风险,健康快乐。哪怕平庸也要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生。也许,这是每个母亲对孩子的期望吧,也许,这也是每份“平庸”对我们的阻力吧。
在阅读的过程中,我在一些前人的言行中,看到了我妈的影子。譬如苏东坡,这个宋朝最睿智的人物,却写下了这样的诗句“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病无灾到公卿”。大文豪鲁迅亦是嘱咐儿子海婴干什么都好,不要做文学家。还有一身傲骨的嵇康,他声称要“非汤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宁愿打铁而不为官。然而翻阅嵇康留下来的《家戒》,讲的诸如长官处不可常去,亦不可住宿,长官送客时立即走开等等——好像再伟大的人物,在子女面前,都撇不掉那点私心;再清高的人,在谈及爱的时候,都免不了俗气起来。所以我常想:或许人都是在成为父母之后,才学会了如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一类市井气十足的生存法则吧。
很多时候,我们不再向父母吐露我们的真实想法,也许原因是——“哎呀,跟他们说了,他们也不会懂,他们能给我什么建议呀,就那么几句话,多吃点,别省钱,跟周围人和睦相处,从我小学出门上学时他们就这样念叨,到现在就没变过。”这些话听起来是多么现实,却把很多人不耐烦应付父母电话,随意冲父母发脾气时的心态,直白地说出来了。
年少轻狂的时候,我曾一度想着,不要成为像我父母一样的人,平庸世故,在红尘里摸爬滚打,会为了一点折扣和店员讨价还价,会因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耿耿于怀,会陷于人情往来的圈子里忙忙碌碌,会因为繁重的家务没有享受生活的小资情调。我曾厌恶这不理想的生活状态,一颗心只想着逃离这座小小的城,想要在更广阔的舞台混得风生水起,于是自诩清高地不愿意像父母吐露自己的心思,因为他们不认识苏格拉底,因为他们不崇拜巴菲特,因为这些可笑的理由,我不愿意让他们参与到我的未来。可是,渐渐的踏入成人的世界时,我才发现,我是如此的浅薄。
爱,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哲学,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财富。我不能想象,再过去的十八年里,没有他们的全程陪伴,没有他们的细心呵护,我,还会是今天的我吗?
大概父母所期望的“平庸”真的是子女在追寻伟大梦想道路上的阻力吧,那种趋利避害的天性,会让父母不顾你对崇高理想的穷追猛打,无视你对正义事业的满腔热情,只关心你的餐桌上是否有三菜一汤,你的睡眠时间是否有八个小时,他们无法在我们遇到困难时给我们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甚至会用一些已经过时的大道理来扰乱你的心。
或许大多数人只有在系在心上的隐秘绳索消失时,才会感受到一丝无所适从——你终于自由了,从此再也没有人以爱的名义捆绑你,你也不必回头看,因为故乡只剩房屋,不再亮着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