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猪粪

拉猪粪

读高中的时候，看着母亲整日为我们拼了命地干活，我很是心疼。所以周末有空时，我都会主动帮忙。记得最清的应该是帮母亲拉猪粪。每每想来，那次经历恍如昨日。

为了补贴家用，母亲把家里能开垦的土地都挖成了菜地。每天用心地在土地上勤勤恳恳地播种、浇水、锄草。自然，地多了，大量菜种下地之前，菜地的肥力需要靠人便畜粪来增肥。实在不够了，母亲会去镇上的农技点买点尿素。当然，这比不了农家肥的肥力足。所以，一旦听说谁家不要猪粪牛粪，母亲就主动请缨，去拉了回来。

平时，雨水适宜的时候，菜园里的菜长势好，有富余的，母亲便摘了，用两个竹篮子装好，码放得整整齐齐，然后天刚擦亮或者黑黢黢的时候，就挑着去镇上的菜市场了。菜场的位置是有讲究的，去的早的可以有机会选靠街的位置，这样买菜的人会多一些。去的晚了，要朝里走，很多人买菜的人是不去问津的。

虽说大多数人的菜价大部分时候都随行就市，但母亲要的比别人便宜些。因为母亲认为，挑上街了，最好不要往回挑。自己动手栽种的，便宜就便宜点。所以，有时别人买，母亲还会送点别的。长此以往，很多人都是母亲的固定客户了。因为物美价廉，而且质量有保证，镇上一些饭馆的老板成了常客。

一来二去地，彼此就成了熟人。知道母亲需要肥料，一位好心的餐馆老板让母亲去拉猪粪，他父亲利用饭店的剩菜剩饭喂养了两头猪，粪便一时无人清理，也无处可送。

周末的时候，母亲装好架子车，说要去镇上拉猪粪。我当然知道，猪粪里掺杂了大量的水分，很沉很沉。光靠母亲一个人拉，是很费劲的。饭店在离家大概三四里的地方，母亲拉着架子车在前面走，我在边上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其实，我的心里挺不乐意的。同学们的周末要么是出去玩，要么在家看电视，我却要和母亲来拉猪粪。母亲没有要求我来，但是我心疼母亲。走在路上，遇到村子里的人，我总觉得他们的目光里藏着几丝鄙夷。当然，这只是我当时的心理写照。

很快到了那家饭店，母亲跟老板热情地打着招呼。架子车停在了猪圈的外面，一大堆猪粪敞在地上，黑乎乎的，恶臭冲天。可能是从小跟着母亲后面干活的次数多了，我虽然不愿看，但闻着了，也觉得有什么不妥。常年在乡下的生活，锻炼了我粗糙的嗅觉，至少我觉得没什么好计较的。

车子停稳，母亲拿了铁锹就走进了猪圈里。母亲从猪粪的边缘一锹一锹地往里收，收得差不多的时候，母亲就用铁锹铲了猪粪往架子车里运。母亲自然也没有让我帮忙铲，我我就负责在旁边帮忙拿拿工具。一块块猪粪掉落在车斗子里的时候，我赶紧跳开来，生怕溅在了我身上。母亲也忙着说：“往右边站站，别崩你衣裳了。”第二锹的时候，母亲就多走了几步路，慢慢地放进去。

很快，车斗子里就装满了。母亲放下铁锹，“噗噗”朝粗糙的手掌上吐了两口唾沫，理了理架子车上前面的绳子。我这才发现，母亲的小腿以下都溅上了猪粪，那双陈旧的解放牌胶鞋上沾了厚厚的一层。我跟母亲说，你看你腿上写上全是猪屎呢。母亲笑着说，这怕啥，农民还怕脏啊，明个换掉洗洗不就中了。顿时，我感到很惭愧。

母亲把绳子往右肩上一搭，用力压下两个车把，我赶紧跟了上去，站在车斗外缘，使尽全力往前推。母亲弓着身子在前面拉，我弓着身子在后面推。当然，母亲用的力气要大得多。偶尔觉得腰疼的时候，我直起身子歇歇，母亲还是费力地往前拉，嘴里时不时地喘着气。母亲还不忘了跟我说：“累了你自己歇会，我自己拉。”看着母亲不再健朗的腰身，我稍微歇息几秒钟就一路小跑赶了上去。

第一车拉回家，我一屁股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母亲也不休息，从屋里又找了把铁锹去卸猪粪。卸完，她扬起手背抹了一下脸上的汗，一边绑绳子，一边隔着老远对我说：“还去不？还去喝口水咱就走，再不拉回来天黑咯。”我当然要去了，母亲太辛苦了，我能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也仅限于此了。

去的路上，我自告奋勇拉着空车在前面走。小时在老家呆的久，我很清楚，很多农活都是有技术含量的，不像有些人认为的那样简单。就像拉架子车，车斗子上方要稍微放重一些，拉着才稳当，才不费力。空架子车，我拉着拉着老觉着往边上拐，母亲忙笑着推一把：“你看看，庄稼活可不是你们想象的容易哩。”

第二车猪粪上好，母亲特意仔细地帮饭店老板家的猪圈铲得干干净净。这就是我善良真诚的母亲。别人让我们来拉猪粪，出于感恩，我们顺手帮忙把猪圈打扫一下。来时猪圈的臭气几乎消失殆尽，地上清亮亮的。母亲笑着跟老板道谢。

往回走时，母亲仍然费力地弓着腰，瘦弱的身影陷在夕照的金粉里。脸旁露出的些许银丝在晚风中极其明显，我不经意间发现，母亲老了，再也没有了从前的健朗。父亲常年在外，很多年来，家里家外的一切事务都是由母亲打理，她还要照顾我和弟弟的饮食起居和读书。过多的家务和过重的负担让母亲过早地衰老了，她的劲儿早已没有以前的那么足了。想到这，眼眶一热，我也顾不得手边都沾上了一些猪粪，使了劲往前推，母亲许是感觉到了，忙不迭地说：“别使那么大劲，我拉得动，你平常不干活，太使劲了胳膊会疼呢。”淡淡的一句话，听得我的泪都快下来了。

母亲一个人在家，没有多余的饭菜饲养家畜家禽，所以农家肥料特别少。有人让去挑粪水之类的，母亲每每都开心不已，因为又有一块地的肥料有着落了。为了感谢别人的好意，每每种的菜多了，母亲就毫不犹豫地送了去。其实，对于他们来说，母亲是在帮忙清理垃圾呢。可是母亲不这么认为，她总是惦记着别人的好，临了还不忘回报人家。所以，一些人家里一旦积攒了一些粪水之类的，就给母亲打电话。母亲满脸的喜悦，比捡到钱还高兴。

那是唯一一次拉猪粪，再后来，因为离家读书、工作，我再没有和母亲去干过类似的活。时隔多年，我忆起的，不是那黑乎乎的散发恶臭的猪粪，而是那个寻常的午后，让我明白了很多。穷苦人家的孩子啊，长着长着，就懂事了。这着实是让人深感欣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