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咨询结束后,咨询师在做什么?
每次做完咨询,把来访者送出工作室后,我都会回到沙盘室,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舒一口气,发几分钟呆,任思绪和感受恣意漫游。
如果来访者做了沙盘,那我会坐在他/她的位置上,凝视那个已经静止了的作品,从不同的角度观察它,必要时还会去抚摸它,或者伸入沙子去感受那里面留下的感受。
然后,再快速收神,打开讯飞语记,把刚才一节咨询里发生的事情口述一遍,附上自己第一时间的感受和理解,等它全部转为文字后,再存档起来。收拾好沙盘,整理好环境,物归原位,好整以暇,等待下一个来访者的到来,下一节工作的开始。
咨询中发生的事情,当然是最重要的。来访者说的每一句话,每个表情,每个细微的动作,在构建沙盘时的每一个步骤,都是需要“看在眼里”,并及时给予回应,或保持沉默的——这是近距离的接触。
但是,近距离的接触总是有盲区的。就像看书时,眼睛如果凑在了纸面上,反倒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保持适当的距离,上面的内容才历历在目。有些感受,是在“人去屋空”时,才会浮出水面的。
于是,那几分钟的发呆和漫游,就有重要的意义。那是等待某些也许是真相的东西浮起来的过程。
有些来访者,或是来访者在某些阶段遗留下来的感觉,几分钟是无法处理的。比如,前阵子有个来访者,做了几个月咨询后,她的恐惧转变成了愤怒。有一次,头天刚做完常规咨询,第二天她的情绪很糟糕,又临时约了一节。时间安排在了晚上。
那天晚上,她一改平常理性主义的作风,也不再像个学生一样眼巴巴的等着我给她支招儿。她一坐下来,就气呼呼地说:“我真希望他死了算了!”
“他”是她的儿子。儿子已经成年,但罹患了比较严重的心理疾病。发作的时候,症状之一是大发脾气,摔摔打打,以及不停地数落她当年如何没有关心照顾好他,以至于他得了这个病。最严重的时候,是实施自杀。
经过一段时间的咨询,她从害怕儿子自杀的恐惧中走了出来,开始能够释放自己被压抑的情绪。同时,她也变得更现实,不再把所有希望都放在“灵丹妙药”身上,而是开始真正地回顾自己——儿子的病,作为一个对境,是否是在提醒她,匆匆几十年对事业的追求中,是否漏掉或错过了什么?
她说:“我觉得我已经仁至义尽了,我已经尽力了。我的父母也是这样养我的,我能给他的东西都给了他了。我没办法了——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就算没了他,我也还能活下去……” 然后,在眼泪还没流下来之前,就赶紧找纸巾,把眼睛捂上。
咨询结束,我把已经平静下来的她送出门口,再坐回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嘴里长出了一个溃疡点。右脸颊也蹦出了一颗痘痘。我很确定这就是在咨询的这45分钟里长出来的——对方传递过来的情绪在我这里没有处理完结的部分,变现成了身体的反应。人走了,而溃疡和痘痘,连同我脑袋里鼓荡的思维和感受,还在继续诉说她的故事。
另一个来访者,是个少女。她给我带来了她的梦、幻想、天真浪漫,还留下了一幅幅精美的作品。有的是沙盘,有的是画作,有的是陶泥……有一天,她在咨询中留下了一幅浓墨重彩的星空图。当她离开后,我在做记录时,一只鸟儿突然飞进了工作室。我坐的沙盘室是里屋,它在外屋的团体室里,蹦啊蹦的,还叫了几声。我望着它,它也发现了我。待我出去想给它拍个照时,它自在地飞到了窗棂上,然后准确地从洞口的那扇窗户中,飞走了。这个矫健的姿势,让我想起了她的梦。在梦里,她总是化身为鸟,自由自在地飞翔。
窗外的春光(为保护来访者隐私,以上内容有改编)
以上,记录的是工作当中的一些日常。有些咨询很愉快,有些很伤感,有些很遗憾,有些久久挥之不去,耐人寻味,让人深思。
所以,在听完来访者的故事后,我愿意在椅子上多坐一会儿,去倾听风的低吟、雨的淅沥、鸟的呢喃、虫的歌唱;去感受阳光的照耀、去看这个作为我们人类的背景的“世界”,会接着他们的故事说些什么。
木棉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