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二）
周泽楷呆坐在座位上，大脑一片空白，旁人的惊叫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到耳边只剩下嗡嗡的响声。他看着女生惊恐的脸，迅速扭曲，变形。脸颊两侧的皮肤被长出来的鳃割裂，染血的鳃，随着她的呼吸一开一合。精心涂抹的嘴唇渐渐失去形状，鱼嘴机械地张开又闭上，扯成丝的黏液上还沾着口红。她的眼睛越瞪越大，爆出的眼球撕裂眼角，黏在眼眶上，浑浊的瞳孔死死盯着眼前的周泽楷。从她身上飘来一股淡淡的鱼腥味，这味道像一条灵活的锁链，从鼻腔钻入，在身体里游走，侵占每一处感官。周泽楷只是坐在那里，身体一点一点变冷，失去知觉，坠入万丈冰川。
忽然，周泽楷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混合着夏天男生的汗水和餐馆特有的油气味。“没事了，小楷。”头顶的风扇吱吱呀呀地转着，他还在这个热闹的，熟悉的餐馆里。
“哎呀呀呀我去！”江波涛嗖的一下从周泽楷身上弹起来，手忙脚乱地就要掀衣服。
周泽楷终于回过神来，“别乱动！”他吼道，拉起江波涛就往后厨跑，厨房的设施跟在大学时一模一样，洗手池太高，水龙头够不到伤处。
“喂喂喂喂喂你要干什么？”不顾江波涛反对，周泽楷把江波涛按在切菜台上，扯过软水管，对着他的后背冲了起来。
“一定要这样吗？”江波涛弱弱地问。
周泽楷眉头紧锁，没有搭话。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江波涛趴在案板上，脑子里突然冒出这句话。
方明华也跟着跑进厨房，扬了扬手机说：“医院说巷子太深了救护车进不去，让你们自己打车……”
“什么破医院啊。”江波涛忍不住吐槽。
周泽楷一言不发，掏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抬头对方明华说：“医院这边我安排，你先回吧。”
“我回哪儿去啊，派出所的人就快到了，我也得跟着走。”方明华苦着脸，“来S市的第一天就要进局子。”
外面十分吵闹，厨房里却是一片令人尴尬的安静，只有哗啦啦的冲水声。中途有几个民警过来询问打破尴尬，但对于被按在案板上猛浇的江波涛来说，只希望他们能赶紧走，特别是那个拍照取证的！
被水浇了快二十分钟后，江波涛觉得自己正处于冰火两重天：背上火辣辣的疼，下半身却被流下来的冷水浸透了。“可以了吗？”他哆哆嗦嗦地问。
周泽楷放下水管，摸起一把择菜用的大剪刀，小心翼翼地剪下背后的布料，从冰柜里拿出一袋冰敷了上去。
“你那时候就脱衣服的话，皮肤可能跟着衣服一起被扯下来，烫伤程度会加深。”周泽楷解释道。
“谢……谢谢啊。”江波涛突然觉得好人有好报这句话真是有道理，自己救的人居然碰巧懂急救。
很快江波涛就发现，这人并不止懂急救这么简单。
周泽楷按着冰袋，带江波涛来到前厅。江波涛以为自己的遇到了一群黑白无常：餐馆已经被清场了，所有的桌椅堆在墙角。黑无常们正在做清洁，中间的空场上，几个白无常正在铺开一张担架床。
“这……这是？”
“我的私人医疗团队。”
医生从周泽楷手里接过江波涛，示意他趴在担架床上。
这时，江波涛终于看清了周泽楷一直敷在自己背上的东西：一袋速冻饺子。
冰凉的药膏涂在背上，江波涛顿时感觉心安不少。“水倒在杯子里的时候，温度已经降了一些，烫伤不是很严重。”医生一边上药一边安慰道，“不会留疤的。”
留疤我也看不到啊，眼不见心为静。江波涛想。
“怎么样？”有人过来问。
“情况不太好。”
江波涛心中一惊，刚才不是还说不严重的吗？抬头一看，才发现原来议论的对象不是自己。
周泽楷安静地缩在角落的椅子上，刚才在厨房里沾到的水把上衣都打湿了，只见他脸色苍白，双眼茫然地望着江波涛这边，额头上不停冒出豆大的汗珠，浑身抖得像筛糠，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一个黑衣人走过去为周泽楷披上毯子，周泽楷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一把抓住他的衣角，靠在他身上说了什么。
“我们先走，你们好了就过来。”黑衣人匆匆交代了几句，扶起周泽楷离开了。
“他怎么了？看上去有点喘不过气了。”江波涛扭头问医生。
医生没有答话，包扎的动作却明显加快了。
“好了，起来吧。”
“谢谢啊，那我可以回去了吧？”
“不可以，你需要入院观察。”看着一脸迷茫的江波涛，医生解释，“跟我们走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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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波涛坐过的所有公交车出租车都没这辆生猛，救护车拉响警笛，无视所有交通灯一路飞奔，“不用这么急吧，我不要紧的。”他严重怀疑司机是个退休的赛车手。
医生朝江波涛翻了个白眼：“你不急有人急。”
“你们老板他……”江波涛突然想起匆匆离开的周泽楷。
医生低头拨弄着手机，又不说话了。
救护车停在城郊，江波涛从来没发现这儿居然有一家医院，不过就算以前路过，自己也绝不会把这里跟医院联系起来。绕过门口的精心打理的草坪喷泉雕塑，一座豪华气派的欧式建筑映入眼帘，大厅像电影里的舞池，头顶垂钻吊灯，脚踩大理石地板，江波涛几乎忘记这里是医院了。随行的医生把江波涛丢在前台就跑没影了，一个漂亮的护士姐姐带着他来到自己的房间。
走进病房，江波涛愈发觉得这里是五星级酒店，看看这飘窗，这曲面电视，这只在美剧里见过的RH家具。病房里居然还有冷柜，虽然装的全是些江波涛叫不出名字的水果。然而左摸摸右看看，新鲜劲很快就过去了，这里到底是医院，装修再怎么奢侈，也掩盖不住医院独有的压抑与沉闷。
江波涛百无聊赖地趴在床上看电视，突然想到一个前瞻性的问题，以后伤口痒了，挠的话会不会留疤？然而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想多了。烫伤在肩胛骨上面，手从背后过去是够不到的。江波涛又试了试手从脖子后面绕过去，还是够不到。
完蛋，以后结痂的时候岂不是要痒死？江波涛严肃地盘腿坐了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决心非要碰到纱布不可。
门口传来一声轻笑，周泽楷换上了干爽的白衬衫，肩上披着一件薄外套，正倚在门框上，饶有兴趣地望着四肢扭曲的江波涛，仿佛餐馆里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啊……感觉好些了吗。”江波涛尴尬地收回手，“我以为你走了。”
周泽楷却跟没听到似的，坐到床边问：“你叫什么名字，我是周泽楷。”
“江波涛。”
“你跟水的确挺有缘份。”周泽楷开玩笑道。
“……”江波涛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以前认识我吗？”周泽楷问。
“不认识，刚才第一次听说。”江波涛老老实实地回答，“怎么了？”
“没什么。”
病房里又陷入了沉默，周泽楷似乎很擅长制造冷场，然而他本人却丝毫不在意这种尴尬。
“谢谢。”半晌，周泽楷突然说。
“没事没事，顾客至上嘛。我当时觉得，伤到脸就糟糕啦，而且你还这么......有钱。”“好看”到嘴边，又被江波涛硬生生咽了回去。
周泽楷歪头，冲他笑了笑，“我明天再来。”他起身，带上门离开了。
更好看了。江波涛傻乎乎地想。
夜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伴着夏夜虫鸣，楼下花园有潺潺水声传来。
江波涛趴在柔软的病床上，回想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觉得人生很幻灭：先是目睹了一场粉圈撕逼，接着被一个很有钱的人按在水池边冲了半个小时的冷水澡，背上还贴了一袋饺子，打工的餐馆变成了急诊室，平生第一次住私人医院，自己居然在床上练瑜伽，然后还被发现了……
看周泽楷的气势，医药费应该是免了，然而明天怎么跟老板解释餐馆的事情，要扣多少工资，以及什么时候可以回去上班……还有一大堆麻烦等着自己。
在这么豪华的大床上，不睡觉还瞎操心简直是对它的侮辱。连药水味都这么好闻，江波涛蹭蹭又香又软的枕头，睡着了。
周泽楷走出医院时，已经是深夜了，这个点却还有电话打进来。周泽楷看了眼屏幕，按下接通。
“……”
“我没事，受伤的不是我。”
“……”
“又让你失望了吗，尼奥。早点休息吧。”
周泽楷挂掉来电，打通了娱乐部门经理的手机。
“周董……啊不，周先生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ivan。”
“啊，那个不听话的小朋友啊，ivan这些天压力有点大，不小心冲撞了您，他刚才还跟我说明天就去给您赔礼道歉呢，您看解约的事……”
“封杀，永久。”
“诶？”
回应经理的只剩一串忙音。
（全职高手同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