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色——九
第九章
腊月二十三小年
“灶神爷爷本姓张,摇摇摆摆下了乡,白天吃的油烟饭,晚上喝的烂面汤,岁末上天言好事,年初下界降吉祥。”
“婆婆,天都黑黑了,灶爷爷的花馍馍烙好了没?”
日子过在前头,人紧跟在后头,这一天天的,总是活在昨天,把年儿都过成天了。
要不是金根儿吵着要吃花馍馍,奶奶都忘记今天是腊月二十三小年了。金根儿踩在一个凳子上,伸直了手臂隔着灶台,勉勉强强从墙上撕灶神像。
小孩之所以快乐是因为他们足够的简单,认真。灶神像是用面打的浆糊糊到墙上的,浆糊粘性还是很强的,灶神纸像的好几个地方都撕破了,有几块纸屑还牢牢的粘在墙上。
想当初在老家妈妈做的布鞋,就是用这种浆糊。先用剪刀将纸,剪出一个鞋子的模子,然后再把纸放到花布上剪,这样可以防止剪出的布不大不小,直到剪出足够多的布,然后用浆糊把它们一层一层的粘起来,这样既能使防止布不移位,又可以增加黏性。
虽然鞋子样子不好看,但不影响走路。不像瘸子一样穿着好看的鞋子,可走起路来一摇一摆迟早会摔跤。这鞋子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不用花钱自己纯手工做,纳的鞋底足够耐磨;钉的鞋边足够结实;打的袼褙足够牢靠。现在乡镇买的鞋子,是好看,但是穿不了多久不是底裂了,就是鞋帮子开胶了。
今年学校运动会,金根儿穿一双新买的球鞋去学校,晚上回来鞋边子就开胶了。无奸不商爷爷以前倒卖药材,所以他比谁都明白这点,本来他就不经常在外面买鞋。学校开运动会人家孩子都穿的新运动鞋,不能就金根儿一个人没有吧,即便心里有几个不看好,这必须要买,不能让孩子跌份儿。
只是没想到买回来,没穿一天就坏了,他心里默默把这些个小商小贩通通问了个遍。
奶奶用喝茶的小盅子,在花馍馍上一个一个的拓花印子。被银根儿这一催,差点把盅子给摔个粉碎,幸亏只是掉在了锅片上,要是烙个花馍馍把盅子在摔碎了,那老头肯定又要叨叨半天了。
金根儿这会急了眼,站在凳子上够不着,干脆爬到了灶头上,就是忘了给灶爷爷鞠躬:“今儿我就不信了,还铲不下来你了。”金根儿抄起一把铲草的铲子爬上灶头在墙上使劲铲,眼看墙上刷的白灰都要铲掉了。
“干嘛呢,金根儿,快下来,放炮仗去,要送灶爷爷了,天要麻实了灶爷爷该找不到上天的路了。”
爷爷左手里拿着一踏黄纸,小手指上勾着一个小茶壶;右手里攥着几根香,和一瓶还没打开的二星世纪金辉。
金根儿嗖一蹦子从灶台上跳下来,说干啥都可以不着急,唯独放炮仗这事金根儿可比谁都要积极。一把夺过爷爷手里的炮仗就飞奔出去了,爷爷刚还要说什么,转身哪里还有什么人影呢。
“爷爷我也去。”
银根儿见哥哥拿着炮仗出去了,他也着急跑了。把奶奶刚烙的花馍馍往灶台上一搁。
要说这俩孩子今天怎么乖乖呆在家里,往日里还不知在哪里疯着呢,感情全都是奔着炮仗来的。
爷爷放下手里酒瓶和茶壶,拿起灶头上,被金根儿撕的乱七八糟的灶神像,摊开来捋直了,重新叠好放到灶台上。再拿起黄纸对角一折,然后将黄纸从中间一张一张的分列出来。
“爷爷。”
厨房门口金根儿把脑袋探进来,像个警惕的小偷一样,“没火,给我点根香呗”。
爷爷看了一眼金根儿坏笑的样子,好像再说早知道没火,还火急火燎的跑。
爷爷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海洋烟,拿出一根叼在嘴里。
“啪嗒”一声用打火机点着了,吸了两口,递给金根儿。
“等我说放的时候你在放,可别放早了。”
“嗯,知道了。”
说完又飞扑着跑走了。
金根儿跑出来学着爷爷的样子把烟叼在口里,背着手一摇一摆的朝银根儿走过来,还没走两步就“咳咳咳”的呛起来了。本以为学着大人的模样,就像大人了,没想到仅仅一口烟都受不了。
原本以为烟是什么好东西呢,大人都那么喜欢。金根儿现在也没多余的时间,考虑大人抽烟难不难。他走过来把烟递给银根儿让他拿着,自己则快速的把包裹炮仗的塑料纸扯去,找到点炮仗的那一头,一颗一颗的从炮仗中间把捻子拿下来,揣进兜里。
这一切都在悄无声息的进行着,做贼就要做的像贼,不能给“贼”这个职业添了污点。这时候月亮也发出了微弱的光,他能清楚的分辨出一颗颗炮子的捻儿。银根儿这会正趴在门口给他放哨呢,他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分出来最多的炮子来。
爷爷用打火机点着了一沓黄纸,用手指掐了婆婆刚才烙的花馍馍丢进黄纸里,又在燃烧的黄纸旁倒了些茶壶里的茶水和酒。见黄纸快烧完了,爷爷又拿起几张续上,火焰变大了,屋子一下子也明亮了不少。
现在新社会到了,农民的生活也富裕了,吃水不忘挖井人,且不论是不是神仙显灵,还是天神保佑,爷爷他都是要感恩的。刚才银根儿端过来的盘子里还有鸡蛋糕,饼干,橘子什么的,也都各样掐了一点。
灶神爷上天的路途遥远,虽然这路看不见摸不着,但爷爷心里知道穷家富路。
更何况现在农民家里富足了,不仅不愁吃还有大把的存粮。可不能让灶爷爷在路上断了干粮。
“灶爷爷本姓张,摇摇摆摆下了乡,白天吃的油烟饭,晚上喝的烂面汤,岁末上天言好事,年初下界降吉祥。”
“金根儿,放吧。”该来的早晚的来,即便你有千百个不愿意,该你做的你还要做。
金根儿接过银根儿手里的烟,一手拿着烟头,一手拿着炮仗,眼睛盯着捻子。要不咋说小孩子胆子肥大,手拿着炮仗点,不过这倒是挺像金根儿的风格,还真没什么事是他不敢做的。
“哧哧哧……”炮捻子被点着了,金根儿松开炮仗头,一手还抓着炮仗另一头,开始在原地转圈甩着炮仗。旁边甩出的炮子全响起来了,就在炮仗快响完了的时候,金根儿将手里抓着的炮仗全丢了出去,噼里啪啦一串炮仗就响完了。
炮仗响过的地方都冒着浓烟,金根儿和银根儿正弯着腰瞪着俩大眼珠子,在地上找搜寻未响过的哑炮。找了半天才找到十几个没响过的,其中就有一半多还是因为没捻子的。
不过这个可难不倒花样百出的金根儿,他把没捻子的炮子从中间掰开,将里面的火药倒在光滑平顺的石头上。然后再找一块同样光滑平整的小石片,将石片盖到火药上,在上面用脚使劲一踩。“嘣”的一声脚下的火药就响了,发出刺眼的光,小石片也被炸裂了。
得!他可是什么都敢玩,幸亏穿的是奶奶做的胶皮底鞋子,要是换作别的,保不齐鞋底都要给炸开了。
月亮越来越亮,星星多多少少的收敛了光芒。夜也越来越静了,黑暗里不时响起“啪啪”的石头炸裂声,不用说肯定是金根儿在脚碎大石呢。
每到这个时候就是孩子们最欢乐的时候,也是大人们最惆怅的时候。爷爷送走了灶王神,回去坐在高椅子上又咕噜噜、咕噜噜抽起了它的水烟壶。
爷爷每次抽烟不是因为高兴,就是因为心里有事,显然看他的深情,烟管上的烟都着完了,还在咕噜噜、咕噜噜的吸。不用猜心不在焉的样子,肯定是又叫什么事给难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