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爷爷奶奶身边生活的那几年
高二那年,父母的关系已走入冰点,他们又没有钱继续支付我的学费,决定把我送到爷爷奶奶家抚养。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透明的淡绿色的整理箱里装满了我所有的东西,从从小生活的家搬到了爷爷奶奶家。
爷爷是个生活极其规律的人,每天晚上八点就睡了,第二天早晨五六点起床。奶奶的睡眠质量不好,总是失眠。每天放学回家,大概九十点钟,奶奶都会看着电视剧等我回家,快到点了,不知道她会在窗台望校车多少次。第二天早晨是爷爷叫我起床,给我做早饭,出了家门,他也会站在窗台望我离开。这样,日复一日,我在二老身边度过了安稳又温暖的高中两年。
当时我读的是沈阳市最好的高中,我的成绩在学校只能排中流,爷爷非常清楚我学习不专心,我也的确不爱写那海量的作业,一直靠小聪明过活。他对我的期待很高,因为从小他的成绩就好,又是一个活到老学到老的人,非常希望我能考上名牌大学给他光宗耀祖。他的三个子女们都没太大出息,我又是大孙女、二孙女还小,所以他近乎把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了我身上。
在爷爷的这份期待里,我就好像关在一个逐渐抽成真空的瓶子里,越来越压抑,越来越窒息,这一切他并不知情,他只是以他的方式在爱我,觉得给我更多的督促和打压,才能使我更上进。
后来我以比中南大学最低分数线高一分的成绩考进了安全工程专业,只要再低一分,我就要流入一批本科B段,我想那样的结果,我一定会抬不起头来,总之我还算幸运,松了口气。后来,听我奶奶转述,说我爷爷说我幸亏是考上了,要不他在老段家都抬不起头来。这句话就像一把匕首在我心头划了一下,流血了好几年。其实与其说是对他永远都不会肯定我的愤怒,是对自己没能让他满意的愤怒。
上大学后,就离家远了,每年寒暑假回到家,爷爷总会用嘲讽的语气,对我说,竟玩了吧?每次听他这么说,我也是很愤怒,很想和他证明,可不管怎样,还是无济于事。就好像我半斤八两,他很清楚,永远也达不到他的期待,赤裸裸地表达着对我的失望。等我大学毕业,我选择考研,当时学的是材料工程,因为它在我学校的专业排名靠前,我完全没有考虑过是否喜欢这个专业。最重要的是,我选择考清华,继续读这个专业,如果你了解我的性格,就会料想到每天坐在实验室看论文、做实验、写论文的生活有多么的不适合我。可我为什么还会这样选择?因为在我的心底总想满足那个爱我的爷爷的未了的心愿。我想,如果我能让他心里长舒一口气,感叹我孙女真行,你知道吗?她是清华大学的高材生,就可以抵消他一生未了的心愿。
结果,就好像冬天冰面上打滑不受控的车一样,我拼命地知道要好好复习,可是却浑身不听使唤,总在和男朋友的争吵、看综艺节目中消磨度日。最终我没有考上,考研的试题大半都还是我没复习的。当时的状态,非常自责,又不知道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那时很偶然,现在回想又是必然,遇到了位心灵导师。她问我,谁是你心里最放不下的那个人?我一下就想到了爷爷,想到我没有办法让他心满意足地死去,我就是个罪人,无法报答他这些年的养育之恩。后来在沟通中,我明白他的期待其实是个无底洞,因为他也不知道什么是好。考上清华就是好吗?我人生的好是什么?财富丰盛、关系幸福、又能做对社会有贡献的事。可是考上清华是我人生好的直通车吗?所以我填补的那份缺憾,无非是他吹牛的谈资,可我却忘记了我的梦想。那一刻,我突然醒悟过来,人生的轨迹也是从那一刻开始发生转变的。
我放弃了能让我考上常青藤学校的原专业,打开专业书,非常负责任地选择了我喜欢的也非常适合我的公共管理专业。我来到了美国,开始了新的生活,我从那个近乎真空的瓶子里走了出来。这几年,我把爷爷的期待放下了,不再像那个无底洞投石子了。从此他也不再是那个让我愧疚、自责,心里放不下的那个人。我清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回首两位老人,我能想到的都是他们对于子女深沉的爱,不辞辛苦不计回报的付出。过去我认为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的爷爷的期待,也变成了无时无刻不在告诉我要努力的耳边钟,心中满满的感恩。
爷爷奶奶,我爱你们,愿你们健康幸福,能做你们的孙女是我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