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思妙想短篇小说给我一个故事

战败者

2017-06-08  本文已影响54人  倪兒
文 / 倪兒

简宁回来了。

带着战败的消息和万民的唾骂回来的。一起回来的,还有弟弟简昌的浸透了血水的腰牌,和一支所剩无几的军队。

他和他的士兵们垂着脑袋,从城门走入,接受着人们的指指点点。他眼前还回放着失地百姓们的痛哭和将士们赤裸裸的伤口。

他是个将军。

他恨不能自己能死在战场上。

三个月前,邻国入侵。北方的疆土在一个星期内就被夺去了许多。

简宁是将军,战功显赫,两年前的一场战役把敌人杀得闻风丧胆。此后,各国听见简宁的大名,无不战栗。他的弟弟简昌在这场战役后,跟随哥哥的步伐当上了武将,功夫了得,两人成了简家最大的骄傲。

皇帝紧急命简宁率五十万大军赴北方的战场,简昌也在这支队伍中。

简宁还记得,在向北的路上,灾民沿途乞讨哭泣,受伤的生病的,拖着他们的身体在路边,眼里混杂着希望和绝望。房屋基本上都被战争搅没了。他们的农田全部被毁掉,粮食供不应求,孩子的啼哭、伤民的哀号、男人的咒骂、女人的尖叫……这些都混杂在一起,充斥在每个人的耳朵里。

一片荒芜。

简昌后来对简宁说:“大大小小的战役我也打过几场,从没见这么凄凉的惨境。”

空气中的血腥味一直弥漫着,令人作呕。

他们几乎每天都要清理掉一大堆尸体,一块块肉横在他们眼前,分不清哪些是手臂、哪些是腿。第一天,有一些新兵当场就吐了出来。

敌人显然做了很充足的准备,精确地攻击每一个枢纽要道,每一次战役,不论胜败,都是一次削减。他们无数次在半夜被袭扰,好在士兵们素质都不错,基本上都能扛下来。土地沦陷的速度虽有所放缓,但失地一点点在扩大,那些没什么经验的新兵在一个月内基本上都牺牲了。

简宁在帐内紧皱着眉头,他的右肩在前天被箭射中了。

当时他驾着马,率领数万士兵守在关口。敌人的兵马已经陈列在前,狭隘的道路,要么打,要么逃。那天风很大,山上的树叶被吹得哗哗作响,就像无数的兵卒藏在里面。两军在此碰头,敌军是一定要攻下这座城了,他们也是一定要守住这座城的。

这城是重要的交通枢纽,平日里商贾兴盛,一派繁荣。而现在,他们已经先让城中的百姓们离开了,人去楼空,只剩下破败。简宁明白,一旦失了这城,他们的粮食和物资就难再输送,这仗必败无疑。

战争最终打响了,简宁驾着马率领士兵往前冲,一瞬间“杀”声震天,伴随着飞溅的血和无数倒下的尸体,简宁回头望了一眼高高的城墙,拼死向着前方齐刷刷射出的箭冲去,背后的城墙高耸,和灰蒙蒙的天空混在一起。

城最终守住了,他们还乘势收回了一座被夺走的城。是的,他们又打了胜仗。捷报传回都城,听说皇帝很是高兴,还为此设了宴。

这场宴会没有简宁,没有参战的任何一个士兵。他们都还留在战场,失地没有全部收回,他们就不会回去。

简宁心里到底是不痛快的。

这场战役,前去的士兵死伤过半,这里的药供应根本就跟不上,连粮草也越来越少了。他焦急地等待着粮草的输送和前方探子的密报。

他看着地图,脸上平静,嘴巴紧闭着。他不能表现出一丝不安,外面的将士们还在等着他的指令。

简昌掀开门走了进来。

“哥,伤口还好吗?”

“并不碍事。”简宁没有抬头,他的眼睛紧盯着地图。

“物资还没送到,说实话,我们的粮草已经快没了。”

“粮食还是照常分发,不要减少。”

简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那皇帝还在大摆筵席,却把我们扔在这里,连吃的都快没了……”

“你闭嘴!”

简昌不再说话,生气地转头离开:“你好好吃药,别再累着了。”

简宁叹了口气,一个人坐了下来。昌儿的脾气还是如此,倔强又直爽,只要有看不顺心的,不管对方是谁,不管此刻环境如何,都会大骂。战前,简宁特地叮嘱简昌,不管有什么抱怨,都不能在士兵们面前提起。这孩子到现在都克制得不错,已经算是一种进步了吧。简宁最担心的,就是简昌有了什么意外。他还只有十六岁,只不过是个孩子。他本不愿将他带到这儿,无奈他一心要跟过来。他参加了一些战争后热情只增不减,他在这个年纪就像一把烈火,熊熊燃烧着,根本压不下去。

“报——”探子的消息终于到了,“明天傍晚敌人会绕道李县,准备在晚上攻打新州。”

“知道了,你下去吧。”

简宁把简昌等领队叫了进来:“明天我们沿河埋伏,在他们到达李县前截住他们,不能让他们接近新州。”新州失守,整个北方都会沦陷,守也守不住了。

“李县附近有一座山,是很好的防守地,可以看到整座县城的情况。我们不如在山上埋伏,在他们经过时偷袭。”简昌说道。

“不行!不能埋伏在山上。”简宁实在有太多顾虑,现在人少了,如果在山上被困,逃都难逃,他实在担心参战的人全军覆没。

“在山上埋伏不可能会失败的!”简昌也不服,“有树林遮蔽,况且敌人根本就不知道我们会在那里……”

“别说了,明天就这么定了。”简宁接着说,“张武,你现在马上率五万人赶路到新州和那里的士兵汇合,组织城中的百姓撤退。王鑫,你现在率十万人到李县埋伏,并组织李县的百姓撤退。李星,你领两队人到这里埋伏……”

“每次都还没打先撤退,什么都不敢做!”简昌说着走了出去。当晚,简昌和他的五队人马都不见了。

简宁很是生气,却不得不迅速冷静下来。他今晚要带着大部分士兵埋伏在流经李县的那条河两旁,准备截击敌人。其实简昌说得也没错,每次打仗前,他都尽量把百姓撤离,他不想把和战争无关的人牵扯进来。

夜晚的风,格外的凉。简宁带着大部队埋伏在河岸。他到现在一直没有见到简昌,他已经吩咐好同乡的简书在军营中守着,同时等待简昌回来。他相信简昌只是一时间闹一闹脾气,在离家这么远的边疆呆了这么久,每时每刻都要准备着战争,可能下一秒,你的头颅就会掉落在地上,这样压抑的环境,头脑很难保持清醒。谁都想早点打胜仗,早点回家。

没事的,脾气一过,简昌就会乖乖回来的。

简宁现在没时间记挂他了,他不能错过敌人这次进攻。

每个人都迅速找好自己的位置,蹲在草丛中。他们不能搭起帐篷,在里面先休息一阵,也不能有太大的动作,免得暴露。这样的状态要一直持续到明天傍晚。士兵们轮流起来守夜,大部队席地而睡。这支队伍训练有素,大部分都是简宁亲自挑选出来的,他相信自己的眼光。

这天晚上的星星很亮,简宁闭着眼睛,却睡不下去。

不知道简昌回到军营了没有。

第二天傍晚,敌人没来。

到了晚上,敌人还是没来。

士兵们心中疑惑,却又不敢说什么。简宁低着头,来回走动,等待探子的新消息。

“报——”一个士兵带着满身伤来了,灰头土脸,“简昌将军带人在山上伏击敌人,反遭围攻,请求支援!”

士兵中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简宁眉头紧皱:“所有人,跟我走!”

天气渐渐转凉,风把树叶吹得哗哗作响,夹杂着它吹过的一切事物的气息。简宁老远就闻到了带血的味道,这味道他再熟悉不过了,每打一场仗,都要浸泡在这种腥甜的味道中。山上大火蔓延,火光把夜晚的天照得通红。有逃下山的士兵横在地上,浸在血水中,眼睛看着天空,一动也不动。敌人已然看不见了,也没看见简昌。简宁没能挪动他的脚,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身后的一大批人马也一动不动。他们的眼睛中都映着通红的火光,却没有熊熊燃烧的气焰,这火已经变凉了。

简宁麻木地向前走着,他想像丢了孩子的父母一样,大声呼喊着孩子的名字,四处奔走寻找。可是他发现,他的喉咙像是被这火灼伤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脑袋中一片空白,他的嘴角微微抽动。突然,有人抓住了他的右脚踝。

“将军。”是简宁同乡的孩子,今年才十五岁,躺在血水中,“敌人,杀回我们的驻地了……这个,给你……”那孩子手中握着一块木牌,上面刻着简昌的名字——那是简昌的腰牌,浸着血,湿漉漉的。那孩子闭上眼睛,倒了下去。简宁接过腰牌,四处张望,除了燃起的烈火和遍野的尸体,什么都没有了,尸体中没有简昌。

“将军,我们该赶回去了,驻地人少,如果守不住,那一切都完了。”

“走!”

简宁硬生生从喉咙中挤出这个字,就像是被两块大石头夹住尾巴的小狗硬生生地把尾巴从石头缝中拔出一样。

喊杀声渐渐逼近,他远远地看见简书在和敌人厮杀。简书身边已经堆满了不少尸体,有敌人的,但更多是自己的兵。

“杀!”他的声音有点儿打颤。他不知道为什么简昌这次这么不听话,也不知道敌人为什么会突然返回到他们的驻地。但是,到了这一地步,他没法去做深入的分析了,他只能先保住驻地,只能迎着向他砍来的刀剑奔去。

他眼前所能看见的,只有刀光剑影和飞溅的红色,还有一个接一个倒下的人,他已经分不清倒下的是敌人还是亲人了。

火把上的火掉落在地上,蔓延开来,一点一点的。自己的兄弟们一个个倒下,他能清楚地看到敌人的刀朝他们的喉咙划去。他想起去年元宵节的万家灯火,又想起自己以前也是这样用刀剑迅速地划过敌人的喉咙。他的头皮有点发麻。这里大多数人都是他的同乡,他们的人太少了,他不能再让他们去送命了。

“撤——”

他下令撤退,和七零八落的士兵一起,往远处逃去,士兵中不见了简书的身影。

“将军,我们往哪个方向走?”身后已经没有了追兵。

是啊,往哪个方向走呢?他放慢了脚步。他身后跟着的不过十来个人,再打下去,就是让这死里逃生的十来个人去送死。

“回去吧,我们回去吧。”简宁让马停下,“我们不打了。”他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手紧捏着挂在腰间的简昌的腰牌。

身后跟着的士兵没有人说话,他们挪着自己的腿,跟着简宁往前走。

家真的很远,他们走了快三个月才到京城。这时已经是冬天,风刮得很猛,已经是第二年了。

他们听说北方都失守了,已经夺回的土地也重新被占领。他们还听说皇帝震怒,可是手下的人都没想要逃跑。

他回来了。

带着战败的消息和万民的唾骂回来的。一起回来的,还有弟弟简昌的浸透了血水的腰牌,和一支所剩无几的军队。

他和他的士兵们垂着脑袋,从城门走入,接受着人们的指指点点。他眼前还回放着失地百姓们的痛哭和将士们赤裸裸的伤口。

他们都被关进了监狱,他们都很平静。他提出的唯一的要求,就是看看父母。

父母都老了,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带着脸上手上无数的皱纹,打着颤走进了监狱。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把简昌的腰牌递给父亲。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大喊,没有人责骂。父母看着他,他看着父母。他们是什么时候变老的啊?

“不是你的错。”

这是父亲唯一留下的话。

简宁目送父母离开,眼泪滑下。

监狱里的生活很是无聊,像是又过了一生一般,秋天终于来了。

十月,简宁的头掉在地上,沾满了泥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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