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罪,俺略起,去洗耳
“诗庄词媚”大约是是对诗词总体特征的一种概括也是一种定义,阳春白雪嘛。这首先表现在诗词的题材内容上,诗多表达政治主题,以国家兴亡、民生疾苦、胸怀抱负、宦海沉浮为主,词多写男欢女爱、相思离别。其次体现在诗词的风格上,即使同样的题材,在诗词中也会呈现不同的风格。如怀古题材的诗多沉郁苍凉,而词却往往在历史沧桑中插入艳情。再次体现在诗词的语言上,词的语言相比于诗显得更精美典雅、轻灵细巧、纤柔香艳。
庄也罢,媚也罢,都是雅文化的体现和诠释。如果过俗,那就有点不靠谱了。尽管也有“打油诗”体,但实际是得不到认可的。不信《中国文学史》版本多多,可哪一部提到“打油诗”了?
但也不是素常口语就绝对入不得诗词,辛弃疾在此方面就做了大量尝试。先来看《贺新郎·甚矣吾衰矣》:“邑中园亭,仆皆为赋此词。一日,独坐停云,水声山色,竞来相娱。意溪山欲援例者,遂作数语,庶几仿佛渊明思亲友之意云。 甚矣吾衰矣。怅平生、交游零落,只今余几!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问何物、能令公喜?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 一尊搔首东窗里。想渊明、停云诗就,此时风味。江左沉酣求名者,岂识浊醪妙理。回首叫、云飞风起。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
大意为:(序)我在信州铅山老家,筑了一些园亭,名曰瓢泉居,在能题写的地方,我留下的都是同一首词(即下述的《贺新郎》)。某日,独坐与停云堂,忽然觉得,水声山色竟然都是都这么顺耳入眼,齐来助兴,仿佛知我之意。会此意象,顿来灵感,凑成一阙,聊发类似陶渊明《停云》里思念亲友的感慨。 (词)我已经很衰老了。平生曾经一同出游的朋友零落四方,如今还剩下多少?真令人惆怅。这么多年只是白白老去而已,功名未竟,对世间万事也慢慢淡泊了。还有什么能真正让我感到快乐?我看那青山潇洒多姿,想必青山看我也是一样。不论情怀还是外貌,都非常相似。 把酒一尊,在窗前吟,怡然自得。想来当年陶渊明写成《停云》之时也是这样的感觉吧。江南那些醉中都渴求功名的人,又怎能体会到饮酒的真谛?在酒酣之际,回头朗吟长啸,云气会翻飞,狂风会骤起。不恨我不能见到疏狂的前人,只恨前人不能见到我的疏狂。唉,真正了解我的,还是那几个朋友。
哈,与其说是词,还不如说是一番自言自语,浑如一个没牙的老太回应当年美丽如花时的神态和口吻。
序里说“邑中园亭,仆皆为赋此词”,说明此词在自家的亭园里题写不止一处。为啥?喜欢呗。南宋岳珂(岳飞之孙)《桯史·卷三》记:辛弃疾每逢宴客 ,“必命侍姬歌其所作。特好歌《贺新郎》一词,自诵其警句曰:‘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又曰:‘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 。’每至此,辄拊髀自笑,顾问坐客何如 ”。拊髀者,自拍大腿,可见此首作品为作者自我欣赏的程度。
再看一首《武陵春·走去走来三百里》:“走去走来三百里,五日以为期。六日归时已是疑。应是望多时。鞭个马儿归去也,心急马行迟。不免相烦喜鹊儿,先报那人知。”
大意为:来也三百里,去也三百里,约定五日是归家的日期。现在都第六日了,能不能到家都很难说,家人一定焦虑惊疑,想必现在已在家悬望多时。 鞭着马儿急急归家去,心中焦急总觉马儿跑得迟。抬头偶见喜鹊,老烦你一件事:先我飞回家中去,与最关切我的那个人报个信。
笔者怀疑,说不定这就是一封家书。写词写惯了嘛,一出手就成了这样。
再看一首《夜游宫·苦俗客》:“几个相知可喜。才厮见、说山说水。颠倒烂熟只这是。怎奈何,一回说,一回美。 有个尖新底。说底话、非名即利。说得口干罪过你。且不罪,俺略起,去洗耳。”
先小注一下。“才厮见”犹现在的“一见面”。“尖新”犹现在的时髦,时新,新潮的,贬义。《敦煌曲子词》之《内家娇》描写一个女子 :“两眼如刀割 ,浑身似玉 ,风流第一佳人 。及时衣 着,梳头京样 ,素质艳丽青春。善别宫商,能调丝竹 ,歌令尖新。” 。“底”犹现在的“的”。上述皆彼时口语。
全词大意为:我有几个老友,彼此脾气相投,但凑一起,便说山说水没个完,每个人都兴致勃勃。按说吧,总是老一套,翻来覆去,久而久之应该厌倦了吧,奇怪的是,不知怎的,就是不厌烦呀,不仅不烦,每次聚会罢还乐滋滋的,痛快哪。有一回,群里忽然多了个陌生主儿,挺看上去挺时髦的家伙,偏哩哩啦啦还挺能说, 其人对山水不大感兴趣,话里话外不是名就是利。真难为他滔滔不绝喋喋不休,说得舌干口燥也不见有停下来的意思。我本想制止他唻,想了想还是算了吧,得罪不起总躲得起,于是慢慢站起来,悄悄地找一个地方去洗一洗自己被污染的耳朵。
哈哈,这些词好玩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