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谈写作征文】面食魔术师
13年前的冬天,已经提前请产假,在家里安心养胎待产的我,总是每天早上睡到自然醒,吃完早餐后到街上散散步,晒晒太阳,享受着岁月静好。
一天早上,当我在街上悠然踱步时看到了路的那一边,我的老父亲正推着自行车,他的身后是熙熙攘攘的五一市场。
“老爸......”我激动地大喊,边努力地朝他挥挥手,唯恐他看不到我。
“是你呀,老草!”耳朵有点背的父亲,眼神却极好,他推着自行车从路的那边向我走了过来,“小心点哦,都已经是当妈妈的人了,怎么还这么调皮。”
其实调皮的是父亲。他总是称呼我大姐,他的长女为“妹儿”,管幺女的我叫“老草”。
“你一大早的,到市场来买什么好料了?”我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挂在车头的大包小包。
“ 我出来买面粉和白糖呢。明天是周末,准备做包子,面都已经发好了。本想晚上给你电话呢,现在碰到你正好,电话费都省了。记得明天和东仔一起回来吃哦!”
“哇,好的好的。明天我们一定回娘家报到。老爸,你骑自行车要悠着点哦!”
“嗯嗯,你也小心点,尽量靠路边行走!”
我再次向他挥挥手,目送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他苍劲的双手把控着自行车车把,推着车子走了几步后,到了人群不太密集的地方。左脚轻盈地踩上脚踏板,右腿轻轻一抬便灵巧地跨过自行车车座。接着,臀部便稳稳地落在车座上,像个年轻人一样,轻快矫健地踩着那辆陪伴了他大半生的老永久,骑向家的方向。从前多年的部队生活锤炼了他,让彼时已经77高龄的他,依然有着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的军人风范。他的左小腿曾在大战中负过伤,还好,只留下疤痕,没落下残疾。
小时候,我经常会边抚摸着他左小腿上被子弹穿过的“天眼”伤疤,边缠着要他给我讲讲当年打日本鬼子,反攻国民党反动派围击的英雄故事。或许是不愿意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埋下太多血与泪的种子吧,他总是笑着把我搂在怀里,唱着歌哄着我转换话题。
20多年前的一天,大哥曾无意间找到了一本记有父亲“二等功”的小红本本,像发现新大陆般地拿给我们看。激动不已的我们惊讶的不仅是父亲从未提及的“二等功”,还有红本本上那张俊朗的脸。那是我们第一次看到父亲年轻时候的模样,阳光帅气。父亲笑着收起他的二等功,说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岁月里,有的是比他更劳苦功高的老兵。在他眼里,好汉都是不提当年勇的,而所谓的荣誉更是如同钱财一样,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由于他从不跟我们谈及从军时代扛枪作战的各种遭遇和苦难,他所有的痛苦与辉煌在我们这一代都变成了传说。唯一肯定的是他在部队里当过炊事班班长的经历,成就了我们一辈子的美好。记忆中的父亲总是喜欢给我们做各种各样的美食,特别是面食。作为土生土长的南方人,我们家却是吃着面长大的。
父亲这个典型的面食魔术师,总是能够制作出各种精致的面点。他擀的面条Q弹劲道,他蒸的馒头松软可口,他做的包子香汁四溢,他包的饺子皮薄馅多,他炸的酥饺香脆滑口......快乐需要分享,父亲每次做面点总是会分一些给左邻与有舍。所以整条街上,每次谈起父亲,人们总是会说起他那些诱人的面食。
父亲83岁那一年,我发现他好像很少做包子馒头各种面食了。跟母亲谈及此事时,知情的母亲叹了口气,微笑着说,和面是一项体力活,而父亲已经老了。我嘴上不说什么,内心却掠过一阵难以言喻的忧伤。一直偏执地以为父亲永远不会变老。
2012年85岁的他,身体已经开始明显虚弱起来。每个周末,我们都会一边安排医生上门来给他输点营养液,一边聚集在他身边包饺子。饺子皮是市场上买的,肉也是机器绞出来的,唯有青菜是自己一刀一刀剁出来的。而躺在床上的父亲则像个指挥作战的将军一样,教姐姐各种馅儿的调配。大家其乐融融地回忆起儿时父亲为我们包饺子,做各种面食的情形。
而我最想念是儿时父亲烙的那种面饼。那些白白细细的面粉经过父亲这位面食魔术师的搅,和,揉,按,擀,搓和烙,最后居然能变成一张可口的薄饼。叫人称奇的是,这张饼外表看起来只有一层,但是撕开却发现里面有六七层。外焦里嫩,每一层都散发着五香粉,香油和葱花的香味。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里,两张直径20多公分的面饼就点稀饭就是全家人午餐的美食。即便是现在生活水平大大提高的情况下,我和哥哥姐姐们依然觉得那是人间美味。在大家讨论千层饼时,我忍不住跑到父亲跟前,跟他说想念那儿时面饼的味道了。他笑着说等他好起来,就找时间给我们再烙一次。
只是一生诚信的面食魔术师这次对我撒了谎。那个夏天他抛下了我们,随着母亲去了天堂。而那永生难忘的儿时面饼的味道,是父爱特有的味道,也成了我今生记忆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