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秦
我是一个喜欢看春秋战国而不研究菜谱的屠夫，注定成不了好厨子。
我把一盒大前门向王胖子的上衣口袋里塞着，他是一家国营饭店的厨子，对猪肉的采购拥有绝对话语权。
王胖子一边和过往的几个女服务员抛着媚眼儿，一边懒洋洋地对我说：
“搬后厨去吧，下次记着，多带点儿精肉。”
我讨好地挤出一个笑，心中却把他鄙夷了好几回。
卖完肉，回到我的窝，捧起《东周列国志》，惬意地打开来，秦国该灭赵了吧?
每当看起小说来，立即浸淫其中，哪怕周围天塌地陷，也挡不住我神游天外。
咦，下雨了?
忽感脸上冰凉，我从愣怔中醒来，却在咸阳宫外。
秋雨连绵，眼前浮现的是姬丹那张愁云密布的脸，我想起了来意，刺杀秦王嬴政！
“宣燕国使者觐见！”一个声音响起。
难道我就是那千古传颂的剑客荆轲?
有点乱，杀猪还行，人没杀过，再说我也不会剑术啊?刺杀秦王?秦王怎么也比一头猪猛吧?
一时间我掉头就想回燕国去，却看见身后的秦武阳面如死灰，两股战战。
你丫的不是十三岁就敢杀人吗?这一路上不够你得瑟的了，吹你爷爷是大将军，你爹如何如何的有钱，咋怂了呢?他娘的不管官二代富二代，一到关键时候就完犊子，刺秦?还不得靠爷！
我陡然升起一股劳动人民的自豪感，压住了恐惧，迈步就往大殿上走。两侧带甲武士如狼似虎极其雄壮，手中长戈锃明瓦亮耀人双目。
台阶很长，气氛肃穆，我甚至听到了秦武阳上牙嗑打下牙的声音。
不知自己是否有仇富情结?总之这孙子越怂，我就越想表现。
突然想唱歌。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
这是高渐离在易水旁击缶唱的离歌，可惜当时狗屠不在，最后一顿狗肉没吃上，或许会成为终生的遗憾。
“威武！”或是其他什么，两边侍立的大臣异口同声地发了一声喊，酷似秦腔，方言味很浓，我根本听不懂。
倒把秦武阳又吓了一跳，汗都出来了。
嬴政高高在上，面沉似水，眸子里却投射出两道坚冰，不怒自威。
秦武阳双脚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
“燕使，那副使因何震怖?”
嬴政狐疑地问，语声倒接近普通话，只是带着一股冷峻。
“回大王，北方蛮夷之人，未闻及庙堂的威严和大王的神武，骤见之下，不免惶恐，请大王勿怪。”
我从容对答，把手放在秦武阳后背上假意安抚，借机狠狠掐了他一把，你这个猪队友，会害死我的！
不过经我这么一掐，他倒振作了几分。
嬴政沉默了好一阵，殿外秋云阴沉沉地压着，殿内鸦雀无声，空气几乎都要凝固。
我的神经快被压抑成一根琴弦了，马上要从变徵之声改为慷慨羽声。
“哈哈哈哈，闻燕使带来了樊於期的人头和燕国督亢地图，呈来寡人一看。”
终于，嬴政大笑开口。
我心情顿时一松，开始打量起这个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千古首帝——横扫六国，一统天下，视人命如草芥的男人。
慢着，这嬴政笑起来怎么那么像一个熟人?
对喽，就是那个色迷迷的死胖子，被我在背地里鄙夷过无数遍的王厨子！
我立刻笑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时纵使嬴政是巨大的冰川，也会融化在我温暖的笑容里。
“大王请看，这就是叛贼樊於期的人头。”
嬴政盯了良久，面上表情阴晴不定。
我虽然杀过很多猪，但乍见人头，也不由一惊。幸好此时属于荆轲的意识已渐渐打开，镇定许多，内心虽惊涛骇浪，表面却不动声色。
樊於期真乃义士也！
为报血海深仇，毫不犹豫地献出大好头颅，以成全我刺秦之行。
樊将军既以性命相与，我必以一命还他，无论是嬴政的，还是我的，这一点我们俩都深信不疑。
刺秦计划始作俑者姬丹呢，不畏强权，坚韧不拔，而且心怀悲悯。
饥荒时，只剩一个馒头，他会给你吃；危难关头，不放弃任何朋友，总是选择最后离开；他的眼睛里，永远闪烁平等的光芒，与对方贵贱贫富无关；如果做一个盛世的君王，他会得到人民无上的赞誉。
解衣衣之，推食食之，以天下为己任，凭一己之力来拯救燕国，拯救六国百姓，这就是姬丹。
我陷入到往事的回忆中……
“督亢地图呈上来。”嬴政看罢多时，如释重负，又开口说道。
秦武阳已经挪不动步了，无奈我只好接过他手中的地图，呈上去。
若葛聂、鲁句践能有一人在此，也强过这废物百倍啊！
可惜啊，他们二人不懂我胸中的沟壑山河，而把我当做外强中干之人，不知今天之后，会不会为此而扼腕叹息?
在案几上，我慢慢为嬴政展开地图……
图穷匕见！！！
后来的事在史书、小说、影视剧里无数遍重演，大同小异，我在这里就不一一修正了，有兴趣者自行查阅。
只补充一件连野史都没记载的事，我没说谎，它的确真实存在。
那就是刺杀失败后我和嬴政的一番对话。
我对嬴政说：“我只是个杀猪的，没杀过人，下不去那手，而且你像极了我一个熟人，我没法杀你。”
嬴政对我说：“奇哉，怪不得看汝面熟，寡人亦不愿杀汝，奈何天意难为?”
说毕，挺剑向我刺来。
我大呼道：“天意你个头啊，你个死胖子，上午还给你盒大前门呢，装什么蒜！”
一着急，醒了。
我擦擦流得老长的哈喇子，是荆轲做梦呢，还是我做梦呢?
明天去问问死胖子，他做梦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