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有座山

我从昨夜未醒的梦中走来,桃花山上的映山红带着初开的芬芳,我们的青春正在疯长。长过荏苒的时光,长过漫长的岁月。
那半山腰茂密的松树,松针上白色的结晶有着如糖一般的甜蜜,古老的坟头字迹模糊的墓碑前刺梨用肥厚的果肉消除了它该有的神秘。山的深处总有不负期待而生的或青或红的山楂,我们向山而行的脚步充满着轻灵、期待与快乐。留着长长辫子的我们,梳着清一色的马尾编着麻花的我们,用竹尺丈量而来的红头绳就是最奢华的饰品。行走中,会唱黄梅的同伴就唱唱黄梅,不会唱的用童稚的嗓子哼着完整的《红楼梦》片头乐,学着轻愁。偶尔,分享一些关于成长的小秘密,快乐一路飞扬。玩得乏了时,找一块草坪就能躺下,有太阳也不怕,因为有高大的松树或者枫树,它们会拦住阳光的直射,留一点恰到好处的间隙,让古老的阳光和年少的我们可以安静地窥视着彼此的秘密。
那时的我是个有些孤僻的孩子,总觉得身边的所有的事物都藏着秘密,需要用心守护,便闹了许多生人勿近勿扰的事儿,对着这些孩子气的古怪脾气,母亲总会用生气或者调侃的语调对着我叫:你这性子,这也不许人动那也不许人动的,你就适合一个人搬到桃花山上住去。
听着,没有害怕倒是有些喜悦,有些淡淡地向往着:搬到桃花山去住有什么不好的呢?除了那些年代久远的简陋的坟有些怕人,快乐的事物总是多过这些的。记得在表姐家一堆的藏书里看过一篇文字,说山上有着野人,这于孩子来说是多神奇的事,或许就能碰上呢?然后,我又会变成怎样呢?少年总是如此能想当然,大人的世界里一句不经意的话,就能想出成千上万个未来,神奇而绚丽,美过成年后所有的诗与远方。
然而,成长终究只是一场醒得很匆忙的梦,仿佛在一瞬间,我们就都老了。曾经的少年老了,小村庄老了,桃花山也老了,多奇怪的感觉,多忧伤的感觉。那少了人惊扰的山,所有植物可以恣意地生长的山,四季里郁郁葱葱的山,明明应该很年轻,眼睛里却是老了。老得仿佛承受不了我们轻轻的脚步声,连条能走的路也吝于给我们留着了。终年默默地沉睡着,让人再也不忍惊扰。我曾于冬日的午后,坐在母亲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小院子里,努力而深情地眺望着远方,山顶上那三棵松树依旧的一字排开,整齐的立着,以记忆中的姿态,熟悉而陌生。那种感觉,就像我站在母亲家二层小洋楼的屋顶上,努力地寻找楼下熟悉的或人或事或物,却再也见不到旧时你我一样,虽然那些小路依旧,一砖一瓦依旧。却不见快乐,独剩了怅然,一如默立着的桃花山。
放学去接女儿必经的那条路,远远的尽头,也有一座山,静静地立着,或远或近,与桃花山的样子极相似。晴天的时候,白云悠悠,偶尔的雨后,有烟雾濛濛,更是似极了家乡的山,以至于经常骑着车就恍了神,加着油门朝着山的方向尽力地骑着,山仿佛就在眼前,故乡仿佛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却又总在似触到的前一秒蓦然惊醒,女儿的学校竟已在身后甚远。
岁月悠悠,远山如黛。耳畔间记忆里,有清亮的童音唱起:从前有座山呀,山上有座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