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故事

姥 姥

2017-08-18  本文已影响0人  耳东大先生

姥姥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像妈妈的人。

但是姥姥老了。

和大多数老人一样,头发斑白,面似靴皮,那一双操劳一辈子的老手,就像一张揉了很久的牛皮纸,即便展开也布满沟壑,好像一波三折的往事;

走路慢了,步履维艰,一段路程总是歇歇走走,一不留神就落她很远,像是她在有意的躲着你,在你身后悄悄的藏着一些不愿让人看见的悲伤;

眼睛总是昏花,时间久了,就像隔了一层薄薄的纱,总是朦胧,想要看清,要使劲的揉眼睛,但却依然卸不掉那片时常凝聚的浑浊;

耳朵也不灵便了,与她说话,常要不自觉的提高音量,像过去村头时常呐喊的大喇叭,说着说着,姥姥却睡了。久而久之,话也少了……

她是真的老了!

姥姥是一个非常平常的农村老太,喜怒哀乐皆自农村,一辈子家活农活,一辈子播种收割,走的是田间地头,聊得是家长里短,平常的就如这盛满庄稼的黄土地,一沙一尘一草一木,自是五谷丰登、盈车嘉穗。然而,姥姥把所有的劳累都经过了,也老了。老了,有些福还真的享不了,每想到此,我的心总是抽抽的。

近年来,在外安家,虽然路途不甚遥远,但却回家渐少,更别提姥姥居住的老家。只是,听我回去,姥姥总是老早的拖着病痛的老腿,弓腰塌背,一步一步挪至大门口,倚门而立,望着村里唯一通向城里的路;见我出现,老远就把手伸出来,每一次挪移,都像身后有着一根紧绷的橡皮筋向后扯着般艰难,直至拉着我的手,紧紧的攥着,往屋里拖,推着就往凳子上坐,死死的摁着我的肩头,生怕一松手,我会像弹簧一样弹起来,然后再也找不到的样子。我们闲聊,她就待在旁边,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你,看你因说话而律动的嘴,不焦急,很有耐心,你笑,她也跟着笑,好像听透了一切。

姥爷患癌去世的时候,我还很小,稚嫩的头脑装不进那时姥爷的模样,母亲虽是老大,却早已搬至距离老家50多公里的城市;3个舅舅,2个虽已成家,但却少经岁月;小舅尚小,一样未经世事。事有凑巧,丧夫之后,姥姥七八十岁的老母又突犯糊涂,时而记忆犹新,讲起很多年前的事情滔滔不绝,无人阻挠;时而浑浑沌沌,絮叨起身边的亲人尽是埋怨,越是至亲越遭数落,无法劝慰,只能任由如此。老要所养,小要所长,姥姥一手搀扶老人,一手托起孩子,日复一日,直至时光寂老,孩子而立,而太姥离去。

农闲的时候,她会到城里住一阵子,去了,也是为了带我,洗衣做饭,就像现在妈妈到我家里一样,忙碌的无法阻拦。

那时的我比别的孩子稍显消瘦,姥姥总说:“有苗不愁长,瘦是精气神。”曾经有一段,我脸上起疙瘩,满脸都是,需要清晨带露水的茅草根做药引,姥姥更是发动舅舅家的孩子们,老老少少集体出动,天不亮就摸到庄稼地头,开采挖掘,好像这一根根就似救命的稻草一样,如获至宝。

姥姥没有什么文化,甚至直到现在我也念不出她的名字,可是她却用最简单、最朴素的情感带着我,哄着我,一直到,我长大,她苍老。

上学的时候,每到寒暑假,总是要回农村呆一段时间的。家里小孩多,热闹,还有姥姥护着:“城里孩子金贵,不能苦着孩子。”于是所有人都惯着我,我似一个懵懂的幼主,肆无忌惮的吞噬着他们无条件的疼爱,就像如今随手倒掉的剩菜,没有一丝丝吝惜。

夏天,没有什么水果,姥姥总是叫舅舅提前跑几里地,用粮食换来西瓜,绿的皮,红的瓤,瞒着家里的小孩,悄悄的用井水泡了,放在隐蔽的地方,到了晚上,关了房门,一块一块切给我吃,

“慢点吃,吃完了,再出去,外面孩子多”,

说的时候,还瞅着门外,直到我实在吃不动了,才去喊了家里孩子来。

冬天,农村非常寒冷,一到晚上,方圆内外总是漆黑一片,怕我胆怯,姥姥总是点两盏煤油灯,灯火在闪,黑黑的油烟直直的、慢慢的上升,心却亮亮堂堂;想睡,被窝却冰凉似冬,姥姥便早早的躲进被窝,把我放在她的身上,直到身下的被褥暖得透彻,才把我放下,然后再自己睡到另外一边。那时,我在农村总是过着一季又一季的“暖冬”,比起现在的暖房,更像是春天早日来临,有冰慢慢将融,有花慢慢要开,似日久经年的拥抱,有温度、有力量。

老家的院子里还有一棵长得昌盛的枣树,虽树干扭曲蜿蜒,但却长似喜人,每当枣子泛红的时候,姥姥总是急切的一遍一遍催我回来:

“咱自己家长的,吃得新鲜。”

“再不回来,家里的孩子都要吃完了。”

“抽空回来吧,这几天也没有进城的人,怎么给你捎过去啊。”

她焦急着,仍不忘把第一批成熟的枣子收好,留着,然后看着他们慢慢的变成暗红,开始发皱,就一遍又一遍的催舅舅:“去一趟吧,城里稀罕这。”多年后,枣树还在,像一位渐失风茂、光彩已失的老人,肥了躯干,绿了叶子,却再没有力气吐蕊挂果,结过枣子。姥姥总是感慨,指着龟裂般粗糙的树皮一个劲的埋怨:“现在生活好了,交通方便了,你却不长了。”

前些日子回家,见了姥姥,突然就想起了那些被抽去了水分的干花,虽然花型和色泽还在,但却缺少了生机和活力。看着我的孩子在屋里跳来蹦去,姥姥说,她想起了我小时候,说着说着眼就模糊起来,不知是又泛起了薄纱,还是滚出了浑浊的老泪,然后又是这样,说着说着却又慢慢的睡了,看着她独自睡着,时有鼾声,我很欣慰,就像守着一棵数不清年轮的参天古树,安稳、踏实、幸福……

时间再走,回忆也就越来越多,常有种想记下来的欲望,真的怕时间来不及,怕会失去,怕会逝去,像一间闲置的房子,即便空无一物,照样会慢慢的被灰尘覆盖,在呛人的窒息里翻找记忆,想念过去,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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