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天空
(一)
不停线的春雨,冲刷着记忆的梁骨。
时光好像走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那段住在四合院的日子。
雨沿着天井延绵而下,一群孩子合住双手兜着雨水欢乐地玩耍。正对天井是一座大厅,母亲正坐在厅里拾菜,邻家是阿姨驾着腿儿悠闲地编织着毛衣。
天井的两边分别有一扇正方形的灰泥浆门,在这个相对封闭的空间里,有了你来我往的人情味。
现今,走出了村口,走进了都市,住进了钢筋混凝土的楼房,生活舒适便捷。然而,心里一直舍不得且生怕忘记得还是那段住在四合院的日子。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父亲几兄弟开始分家。父亲是兄长,母亲家里兄弟姊妹多,分家,只能是“净身出户”。首先,是要找座可以落脚的屋。在那个经济拮据、物质匮乏的年代,建新房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能想到的是买一间老屋解安身之难。
邻里介绍,石鼓大门组有一套四合院的老房子在着急着出售。房子的主人是个地主,雕花精细、漆面精美的花鸟虫鱼镂空窗户,结实的阁楼以及宽大灶台都显示出主人的富裕。还有,一个宽阔的后院,在围好的围墙中,种着毛桃树和琵琶树。院后是一条马路,沿着马路是一条流水潺潺的河道,河道的对岸,是一座叫毛湾尖的山。
这样依山傍水的房子,怎么就成了主人手上烫手的山芋了?
在邻里的私语中,才得知这是一栋“鬼”屋,房屋主人住进后一直走落寞的下坡路,人去财空。主人请风水先生来仆卦,风水先生一句“这房子风水不好,戾气很重”,更吓得主人急于脱手。
在万般无奈条件下,父母东拼西凑,最终以较低的价格购入了这套老宅。我们家有了第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父亲为了还清债务,不分白天黑夜地在矿上做工。
母亲怀上了我。在这栋老屋里,我出生了。有次我熟睡后,全身像发酵的面粉一般肿胀起来。母亲带着我四处求医,肿胀不得消退。邻居建议用“土方法”治疗治疗,母亲按照年长邻居奶奶的建议带着我去问佛求医。
身怀佛心的奶奶说,“在你家里,有位‘奶奶’看着你孩子很可爱,就抚摸了几下”,“你买点纸钱到河边烧给她,让她保佑孩子健康,她会的”。
母亲照做了。次日,我全身的肿胀真的就消退了。 这次的离奇,不禁让母亲紧张恐惧,这真的是“鬼屋”啊。连周边的邻居也感到恐慌。
母亲说,因为没有别的去处,只能压着牙住下。
这件事越来越远了,我们家也过得平安幸福,大家渐渐地忘记了“鬼屋”这件事。
父母用所有攒起的积蓄,买下了后院。 此后,我们家就是这栋房子真正的主人了。
(二)
父母依旧辛勤。
父亲在矿上做工,母亲不仅在家务操持的仅仅有条,还要在河对岸做点小工。
相继,弟弟也出生了。加之邻家的姐妹,日子里都是欢声笑语。
春天里,后院里桃花开了,吸引着小朋友聚集,数十人一起,一个游戏接着一个游戏。
123木头人,你追我跑。
丢手绢,紧闭着双眼感受着绢落谁家。
老鹰捉小鸡,灵活舞动的羽翼。
找朋友,一个大大的圆圈圈。
跳皮筋,那些斤斤计较的规则。
捉迷藏,门口床底草垛处处藏身。 ……
依旧是那些人,依旧是那些游戏,被无数次地玩乐,没有厌倦的快乐。
当然,玩完后也不忘帮家里分担。春末,每家每户基本都会买来小鸡小鸭小鹅来养,而为它们送去肥美营养的蚯蚓大餐成了我们这些小朋友的工作。玩累了,大家会拿上铁锹和小玻璃罐子在后院中挖蚯蚓。这样一来,游玩和做事两不误,回到家里自然不讨嫌。
到夏天,当然离不开对冰棍的念想。午觉醒来,就拉长着耳朵听着屋外的呼喊声,“冰棒、冰棒、冰棒……”当听到了,就会立即跑到妈妈跟前,缠着妈妈买。当被妈妈拒绝时,免不了一顿嚎啕大哭。当然,妈妈同意时,就会欢呼雀跃地跑出后院高呼,“我们要买,我们要买……”随即跑向厨房端上碗,生怕被接过的冰棍有一滴糖水滴落在地上。
而今,可以吃上各种美味的冰淇淋,但仍然会在酷暑里,来一根糖水冰棒,抑或是那个年代的奢侈的零食——绿豆冰棍。像似在味蕾中,能闻到过去时光的味道。
当然,家门口的小河成了我们夏日里嬉戏的天堂。从午觉醒来,就盼着跳进河里淋个畅快。此时,家人反复叮嘱,“这个点暑气中,游不得,会中暑,”然后,我们会坐在院子的石阶上,等着太阳落下。 坐了一会,就会拉着母亲,“你看你看,太阳下山了”,“你看,××都下去了,我们也去了”…….边说边脱衣服,快速跑到河边的石阶上,终身一跃就到河中央了。
此时的母亲,坐在岸边的石坡上,守着我们。看那四溅的水花、灵活的身姿、欢乐地笑声,母亲脸上前一刻的怨气顿然消释。
对于夏日里最难以忘却的还是那道母亲牌小南瓜炒螺丝肉。在那个吃上一顿鱼肉要等上过节的日子里,父母也想费劲心思给我准备好吃营养的吃食。在父亲无须上夜班的晚上,待我们姐弟熟睡后,父母会带上照明灯和竹篮,去家门前的小河里拾螺丝,偶尔还能捕获几只河蟹河虾。
这些味道鲜美的河味,成了我们记忆中无法忘却的美食。
秋日,量体裁衣做新衣裳成了最大的欢乐。因为要上学了,母亲会给做上一身新衣裳。放学回家,搬出凳子,排排坐在四合院的大厅里,一笔一划地写着字,掰着手指数着1、2、3、4……
冬日,阳光明媚的晴朗日子,母亲会烧上一大锅水,在院内的大厅里摆个浴盆,给我们洗头洗澡,明焕的阳光打在瘦弱的身板上,骨骼的形状格外分明。我和弟弟及邻家姐妹相互嬉闹打斗,洗个澡都不想安分。
(三)
四合院的日子,就这么轻缓地日复一日。
不经意,就过了许多年。时光移步至1995年,父母南下,我们姐弟也离开了四合院。
这期间,经常有人询问家里的雕花窗户怎么卖。这是父母手下的第一套房屋且是唯一的,父母执意留着,出再高的价格都要保持它的完好。
而后,在多次问询后,我家的窗户在某个夜晚之后就少了一页了。邻居告诉爷爷后,爷爷拆下了另一页,用木板封住了窗户。
此后,我会偶尔回来四合院,和小伙伴玩耍。而弟弟,去了另一个镇上的外婆家。
隔了两年,父亲回家了。在后院的位置上建起了一座新房子。邻居家也拆了一厢老屋建起了新房。四合院夹在红砖墙里,徒增了一份落寞。
走到大厅里,强烈的光依旧照打着朱红色的木梁,天井壁垣上青苔和小草相寄而生,灰泥浆的门框上的小人画隐约可见。
随后几年,这座新建的房子还没来得急入住,父母又选址建了新房。这座一直闲置的新房老房相接的房子卖给了姨娘,几经转手,房子落到另一位新主人手中,新主人将四合院中剩下的几个厢间一并拆除建起了新房。
往后的日子,再也没有听闻“鬼屋”的故事。 这些年,住上的房子越来越好了。但依旧还会想起那段住在四合院里的时光,那座有天有地、有厅有院、有山有水的四合院。
今年,久居闹市的父亲寻思着在四合院沿街的位置再建起一座房屋。
兜兜转转,寻寻觅觅,才明白,原来,最初的开始,你已用拥有这辈子再也难以拥有的“豪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