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前半生从文,后半生鉴古,皆为宗师
从《从文自传》开始,湘西籍现代作家、历史文物研究者沈从文,在此后的几部自传作品与上世纪50年代后的数种材料中,多次谈及文物与其人生历程的关系。很大程度上增加了后世读者对其丰富人生的了解,对他文人与文物研究者的双重身份也有了较为深刻的领悟。
从中我们会发现沈从文双轨并进的成长经历:品读古代绘画、书法,研习古器物、古文字和翻阅新学术、新文学著作,在生活的磨砺中垂顾于金银铜锡、藤竹木石等民间工艺。这是时代转换之际的文化多样性提供的难得机遇,由此构成了他后来称之为“杂学”的根基,也培养了他对文学与文物基本的想象和感情。
新中国成立前,沈从文是一位才华横溢、影响很大的文学家。其作品当以《边城》、《湘行散记》为创作高峰;而新中国成立后,他置身文物间,甘于寂寞,潜心研究,成为专业文物研究者,其编著的《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为中国服饰研究的扛鼎之作。 而《花花朵朵 坛坛罐罐》,为先生文物与艺术研究的一本风雅文集,或谈铜镜,或谈瓷器,或谈花边,或谈织锦,或谈穿着。研究文论,非同一般专家学术著作,而是摒弃了艰深与古板。
在这本厚重的《花花朵朵 坛坛罐罐》中,由汪曾祺先生写于1988年的《沈从文专业之谜》为其作序,谓之“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书中包含先生四十余篇工作笔记、随笔、演讲稿与学术文章,内容五花八门,不仅涵盖金石器皿、织锦绸缎、古今服饰、名家书画及民间艺术等领域,还特别强调了个别地区的区域性民俗文化,以包罗万象来形容亦毫不为过。虽是学术文章,但从字里行间若隐若现的文学气质来看,全书不仅可以作为一部文物鉴赏的专业文献,更通篇皆散发着迷人的人文氛围。
“破镜重圆”的传说在中国可谓无人不知。小小一面铜镜承载着中华上千年的历史文化基因。本书中同样可见沈从文先生对于古代镜子的深入研究。一篇《古代镜子的艺术》,上溯春秋战国,下承汉、晋、唐、宋,洋洋洒洒将每个朝代铜镜的造型、图案、花纹及背后的隐喻、来历皆娓娓道来,给人以目不暇接的视觉享受。在笔者看来,这不单是在给读者普及国学知识,更是一种美学的熏陶,身心的愉悦。
在这个篇章,沈从文先生对各朝各代镜子的特点及相关知识一一作了详实细致的考证。在沈从文先生看来,有唐一代的整体物质文化是健康而富于活力的,永远充满生机勃勃的青春气息,唐镜在工艺上无疑是厚重的,色泽净白如银,突破了传统圆形的束缚,造型多变。
为了使读者对古代的镜子有一个更为清晰的了解,也让文章更有说服力,沈从文先生通过葡萄鸟兽花草镜、麒麟狮子镜、骑士玩波罗球镜、黑昆仑舞镜、太子玩莲镜等说明唐代对于外来文化的包容与融合。又一一列举嫦娥奔月镜、真子飞霜镜,王子晋吹笙引凤镜、仙真乘龙镜、水火八卦镜、海上三神山镜等,诠释了唐镜与道教文化的关系(抑或宣扬道教是唐朝统治者的需求)。
其后,沈从文先生通过镜子与民间男女的婚恋相结合之典故,向读者详述了唐镜的历史文化渊源。到了宋代,沈从文先生则笔锋一转,用了“活色生香”这个望之便令人赏心悦目的成语来形容宋镜。在笔者看来,“活色生香”更是对沈从文先生的文字恰如其分的总结。《边城》已渐行渐远,百灵鸟般的翠翠的歌声却从未消逝……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尽管告别文坛时的沈从文早已不复曾经的少年模样,但他骨子里那份书生意气却在余生种种窘迫的困境中,在那些花花朵朵、坛坛罐罐中,始终不曾磨灭。在他身上,笔者看到的是建安风骨般的文人傲骨。上世纪49年以后,沈从文先生将自己的余生沉浸在传统文物的考究中,并致力于文物的保护工作。
在那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正统文人并不屑于收集那些花花朵朵,坛坛罐罐,但沈从文先生却终日乐此不疲。为自己,也为家人在纷纷扰扰的俗世中寻觅了一方净土。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或许,这就是沈从文先生追求的那份精神境界吧。就如同国学大师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阐述的三种人生境界一样。亲爱的读者朋友,当你读了这本承载着沈从文先生浓厚人文气息的随笔之后,你是否会对先生其人有了一个不同于以往、全面而深入的了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