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坷之路(2)

二.蠻牛

我們村背靠著大山, 有著栉比鳞次的梯田, 因耕作的需要，村里養了一大群水牛, 這山上偌大的牧埸，一年四季有的是草。

养水牛除了耕作, 还可做為付業, 每年生下的牛犢還可賣錢，也是我们队的一大收入。但水牛耕地行，拉車就不夠勁了,所以村了養了头大黄牛。

這傢伙可謂資產階級貴族牛,有專人飼養,住獨立別墅牛棚. 漫山遍野的矛草任它吃，晚上回牛棚，放牛的人还割了一大札鲜嫩的草，放在棚里让地当㸃心。所以身膘體壯,蠻橫倔強, 好狠斗勇，附近村的牛只看見它都要退避三分。

对不熟悉的陌生人，它似乎总有总卑視的眼神，特別是我们“知青”这些小毛孩，看到這庞然大物，心里总有點惧怕，毕竟是畜生，沒什么道理好讲。

但這傢伙經常覺得有勁沒处使,非得找些強手與它對决不可, 到處尋釁滋事，在我們村周圍，几乎打遍天下無敵手。 時常可以看見它那蠻橫的大眼上的一對犄角，常帶有殊死角斗過的血迹。

上山下鄉那年我才15歲, 看見這野性難馴的大家伙心都有些膽怯，這畜牲知道我怕它，總找機會欺侮我。

那天拉完貨,我牽着這斯回村里,怎料這畜牲死也不肯走,賴在田边吃草。已過中午時份了, 我巳餓得手腳無力,眼冒金星，又是大熱天,太陽曬得樹葉都在反光,頭髮也都曬得發燙. 飢腸碌碌催我回去吃牛飯。可怎麼趕它就是不走，這下激惱我了，唯有用韁繩抽了它屁股几下。嚇！這傢伙可也不賣賬,連理都懶理, 嫌我抽得太輕，仍慢條斯理的低头吃它的草。這下我可火了,苦無計可施,忽然靈機一動，發現路旁有枝衫樹枝,那衫樹葉尖滿是針刺,我順手撿起,朝牛那肥腴的牛屁股抽去,這下有效應了,它才輕輕跳了一下,不情愿的挪開步走。

手里掌握了先进武器,我也放心了, 背着手拉着這斯朝村子走去, 正得意其間，冷不防,我被一股突如奇來的強大力量從我屁股頂起,掀了個五體投地,瞬霎間我一陣惊恐, 火光电石之間，來不及思量，還沒明白什麼回事，我赶緊本能的丟開韁繩,头也不敢回, 顧不得屁股的疼痛，赶緊爬起身,一瘸一拐就跑. 像戰場上的逃兵, 慌不擇路。

这時我才想；那傢伙肯定在後面得意得心裡哈哈哈大笑, 叫囂;儒夫！儒夫！..... 虽然它没说出口，但我心里知道，它在奚落我，不理它怎么想，我跑得遠遠的才敢回過頭看; 這傢伙正優閒的在田邊低著頭啃它的草，連看我一眼都懒得。

去死吧,! 让你成一只野牛。我心里沮咒着。

村里的供銷社三天左右要去公社圩里補－次貨。農忙季節，村里老把式都下田去了，隊長派我和另一“知青”漢森帮供銷社拉貨。漢森人身材长得匀称、白皙、俊逸，同我年紀，女“知青”称他为林黛玉，但他做事克苦耐劳，任劳任怨，决没一点女人味。为了怕人说他女性化，他尽量壓低嗓音用粗厚的聲音讲话，走路也尽量像个男子汉那样耸肩阔步的，但令他不忿的是唇上的胡子就是长不出来。

從我們村到公社去有约二十里地,但有五六公里的長傾斜坡, 這公路是從半山腰硬凿開巌石开岀的路，彎彎曲曲,从公路上望下水庫，有些地方几乎九十度的峭壁，百多米幽幽的深度，看了都令人胆寒、眩晕。

那公路有多陡峭，多難走？說一件事你就知道：村里有個人病了，兒子用自行車戴往公社醫院看病，車子走到大斜坡，兒子打醒十二分精神，緊張的攥住車把，眼睛注視著前方弯彎曲曲的下坡路，雖抓紧了剎车把，自行車還是狂巔般的往前奔，路是碎石沙路，兒子控着車左避右闪，一點也不敢怠慢，深怕车子冲進大峡谷里，緊張得冒了一身大汗，好不容易才熬到平地，車子怎麼輕了，這就怪了，回头一看；糟了！老爸沒了，都不知什麼時候丟哪去了。

由于公路斜坡太大，我們拉車下坡時要將牛車後傾,兩人用肩使勁頂高手把,讓車後剎車木接触地面,緩緩下行,頂得稍不够勁,車子就會急速滑行,不留意就車毁人亡，這可是重體力的危險活。

其實, 這工作對我們這些幾乎還是孩子的人，是有些力不從心，两个人硬是顶着车把，还是险象环生，满身大汗，去到公社供銷社，人已經精疲力盡。

烈日當空，飢腸轆轆，連喝杯水的地方都沒有，在路旁的田裏有水，用手捧起喝了幾口，又匆匆趕路。終於走進圩了，已經過了中午，趕緊把牛繮繩系在一棵樹上，放下一札草，就找地方醫肚子了。

看見圩里簡陋的饭店，一張長櫈擺在一口大鍋前，那牛肉香味直往鼻里钻，睜大眼睛一看；價格表写着牛肉面二角一碗，素面一角一碗。無奈我們囊中羞澀，咽了咽口水，袋子里的錢勉強夠吃碗素面，就各叫一碗，狼吞虎嚥，還未吃出味道就完了，昂頭喝下最後一滴湯，放下碗筷，意猶未盡，惦量一下，只是處於半飽狀態，一歺至少吃半斤米飯的肚子，今天也只能這樣委屈自己了。

就趕緊去到供銷社，按售貨員要求的清單下單，然後趕緊把各種雜貨搬上車，綁好固定，就又要匆匆回程了。

回程要上大斜坡，這可就要這靠這頭蠻牛的蠻勁了。我扎紧了腰間的麻繩，上了貨的車很沉重，這是寬身的大牛車，不容易操控，我使勁的攥緊車把，扎穩馬步，吆喝着牛往回走。這牛會欺生,看見我們比較生手,鞭子又不是打得那么狠，總走了一段上坡路就要停下，怎樣抽打都不肯走。确实也累， 只好卸下牛枷, 給它一札准備好的青草讓它慢慢嚼, 讓它吃飽喝足再上路，好不容易才熬到坡頂了。

汉森拉着牛繮繩,我掌着牛車,刚想松一口气，忽然間,這牛自己加快了步子,底着头，眼睛睜得銅鈴般的大，汉森赶紧扯緊了韁繩,呼喝着想讓它慢下來，但這傢伙已脑子充血，不听使唤，一个劲往前冲。这时，我才嚇然發現,在前面路边的亂斜坡上，有幾只牛正在吃草, 這蠻牛想要沖去格斗了。

那乱斜坡再往下,就是令人心寒的百米深崖壁，情況危急,容不得我考量，我死了勁,把車把頂起想把牛拖住, 剎車木緊貼著砂石的公路面, 嚓嚓嚓厲聲做響。汉森叉開馬步, 躬著身,双手用力拽住牛轡繩，但是,人和車子還是被牛拖曳著走。忽然，這蠻牛不知那來股這么大勁,牛頭用力一甩,汉森手裡緊攥的韁繩被甩開，人扑倒在公路中間，牛已失去人掌控，發狂似的拖着車繼續前冲。說時遲,那時快, 車子馬上要碾過漢森，我趕緊放下車把,控著車向，讓汉森從車底二輪中穿過。我夾在車的二把手中間卻無法逃脫。这家伙挾帶着我,一支箭般冲向斜坡，牛已冲出公路，人和負重的牛車失控也被拖离公路,生死一綫間,我已經失去方寸, 一陣惊恐, 危機萬分，下一步就到是車毀人亡……. 𣊬間,突然,奇迹出現,失去控制的牛車一個輪子居然卡在一棵油桐樹上. 牛再也拉扯不動,一切都發生在五秒之內。

哈利路亞!上帝覺得我們太過年青,用一棵樹擋住，拯救了我。

這時我才猛一回頭, 看見漢森正艱難的從地下爬起, 褲子磨破了, 帶有血跡,臉色鐵青, 但卻充滿了憤怒和堅毅，這時刻彷彿定格在一个悲壮的 景像， 從此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他瘦長的身子帶著傷痛, 咬著牙,踉蹌着跑下公路拾起韁繩,扯着牛鼻, 狠命的抽著蠻牛. 我們倆又推又拉又扯，終於脫離了險境，硬是把車從懸崖旁拉回公路, 這時汗水巳將我們都濕透，這時才覺得肚餓,虛弱,腳軟,疲憊……。

事隔多年,以後每次想起我還總是心有余悸, 但心中也總有感激之情，上天那怜憫的心，在一場生死劫, 在我們生死存亡的邊緣線上，拯救了我們。

兩個年少的生命演釋著一個時代的悲劇，想起總也令人心酸。我們實際上跟” 革命” 一點關係都沒有, 我們只是為了存活, 放下書本，離開學校，而要去干一些超乎我們能力的苦事, 去承擔一些我們年紀本不該承擔的問題。花季粉碎了無奈，但沒有什麼比生命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