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青春谁买单?
1
伟哥谈吐儒雅,气定神闲,大学时跟我同一宿舍,平时除了蹲电脑前啃几个花生米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爱好。
有一次夜深人静,突然耳边飘来丝丝诡异之声,若即若离,令人毛骨悚然。睡我脚后那哥们儿随手抓起床头吃剩的泡面盒子,朝床下狠狠砸去,嘴里还怒喊:“硕鼠硕鼠勿食我食!”
却听下面“啊呀”一声惨叫。
我一听这声音挺耳熟,连忙开了台灯往下照,差点没笑喷过去,伟哥头顶泡面盒一脸幽怨地瞪着我们俩,嘴里却依然叼一块五香大驴肉细嚼慢咽,花生米惨烈地撒了一地。
脚后那哥们儿明显看热闹不嫌事大,一本正经赞叹:“哇靠,驴肉汤配花生米,够有品啊!”我倒头装睡。
伟哥确实对花生是情有独钟的,以至于每一次大家出去吃饭,抬手招呼服务员的第一句就是,“妹子,给咱伟哥来盘花生米”,搞得人小姑娘总以为花生米与某种功能有异曲同工之妙。
话说回来,伟哥确实是我们诸多聚餐中出镜率最高之人,没有之一。原因简单,这货乐意埋单,而且抢单技法神乎其神,令人发指。
“老板埋单。”
“那位同学买过了。”
伟哥一脸风轻云淡:“刚才出去吟了首诗,心情大好,哥就把单买了。”
你丫以为自己苏东坡啊,吟诗作对还顺道请客吃饭。
“老板买单。”
“那位同学买过了。”
伟哥一脸风轻云淡:“上个小号遇上老板,巧了,干脆就把单买了。”
……
众人齐刷刷望向餐馆老板,眼神耐人寻味。
经过数次被无情抢单之后,我们的自尊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大家合计,下次务必对伟哥进行全程监控,哪怕是上厕所也得派个专人盯梢。
一周后,我们齐聚餐馆,几个人点完菜后心怀鬼胎,开始宽衣解带准备伟哥攻略,谁知伟哥施施然打了个响指,妈逼,这货竟然打响指,分明是有意侮辱的节奏。只见他嘴角一勾,邪邪地笑:“老板,埋单!”
全场震惊。尼玛,还能不能好好吃饭了?!
于是我们只好识趣地缴械投降,心安理得蹭吃蹭喝。
后来,伟哥终于栽了。
那一次,伟哥毫无悬念再次抢单成功,飘飘然间忽听隔壁包厢有人喧哗,他轻皱眉头又甩给服务小妹两张大钞:“隔壁的单也买了吧。”
众人惊呼伟哥万岁,这种豪迈败家的节奏咱们这些凡夫俗子就算投胎五百次也是望尘莫及。
一个喷嚏的时间,包厢里莺莺燕燕冲进来一群女生,打头那女生一登场,我瞬间就软了,这不是咱们学校体训队的举重大姐大吗?就我这百来斤的小身板,大姐大单手跟耍猴似的。同桌兄弟要么低头玩手机,要么假装灵魂出窍。
大姐大打量一番:“谁买的单?”
我们瞬间灵魂归位:“他。”
大姐大怒视伟哥:“你竟然敢跟姐抢单?”
伟哥风轻云淡:“不好意思,抢习惯了。”
大姐大扬手赏了他一掌:“让你丫装大款,让你丫以后再敢装大款。”
我们纷纷躲闪,目送大姐大轰然而去,回头再看伟哥,右脸肿成猪,竟然还拿根筷子朝桌上悠然一指:“小妹,替哥把这盐水花生打个包。”
2
后来,伟哥恋爱了。
女朋友是学校舞蹈队的学姐。后来我才知道,那天举重大姐大揍伟哥的时候,学姐就在场,她跟伟哥走到一起,大姐大从中牵线搭桥功不可没。
然后,伟哥成了学姐的私人钱包,我们再也不用担心被人抢单了。然后,我们只能围坐宿舍,人手一盒泡面眼泪哗哗,感叹没有伟哥的日子幸福指数真真直线下降。
一天晚上,伟哥兴高采烈地拎回来一麻袋花生,新新鲜鲜壳上还带着泥,众人大呼小叫大赞伟哥果然见色不忘义,有人刷锅有人洗碗,一帮厨娘正待忙碌开,伟哥大手一挥说:“花生不能白吃,你们要给我打工。”
操,找了几天女朋友就学会算计手足了。
伟哥说:“不难,帮我找颗最大号的花生。”
我对着麻袋倒吸凉气,说:“这可是大海捞针。”
伟哥说:“兄弟下半辈子的幸福就靠诸位了。”
我好奇:“你有什么计划?”
伟哥神秘地瞄我一眼:“你猜。”
我猜你大爷。
2005年中秋夜,伟哥约我去北高峰赏月,我见这货眼神飘忽就猜到他铁定没安好心,果然下一秒钟他就拎起电话跟学姐哭诉:“季末(注:本人)失恋,找人登高望月寄哀思,他怕夜深人静我会对他有所不轨,于是想邀请学姐同游。”
尼玛,故事能编得走点心么?真要图谋不轨,学姐的风险比我大好不好。
深夜12点,山上一片漆黑,伸手不见爪子,说好的圆月不见踪影,身后的财神庙倒是人影来往。
伟哥说:“季末,我大腿发抖。”
我说:“那就弹一曲霸王别姬。”
话音未落,我就看到人影一矮,伟哥跪倒在了学姐的紧身包臀牛仔裤下。我暗叫中计,赏月是假,这才是动真格的。
黑暗中,伟哥颤颤巍巍地伸出手,递上一个黑匣子。
学姐:“什么东西?”
伟哥:“嫁给我吧。”
学姐:“你疯了吧,我才大三,别玩了,赶紧起来。”
伟哥:“你今天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你一天不答应,我就一天不起来,直到你答应为止。”
学姐朝我挥手:“季末,别光站着呀,你说几句呀。”
我一想不对呀,伟哥这招太丧心病狂了,要是现在就结婚,哥还不得省吃俭用一学期给你挤个红包出来?还让不让人活了。
我说:“学姐说得对,屁大一娃娃就搞求婚你就别胡闹了,这儿可是财神爷的地儿,你不跪财神跪女神,就不怕下半辈子千金散尽回不来吗?”
伟哥动了动:“不嫁也行,东西得收下。”
我赶紧打圆场:“学姐你看伟哥一片心意,你就了却了他吧。”
学姐接了黑匣子,我忍不住躲开半步。
“花生?什么意思?”学姐惊讶。
我凑上去使劲看清了那花生的模样,号子倒挺大,通体染成鲜红,估计有两个馅儿,中间凹陷处还打了个蝴蝶结,这品味,呆逼啊,我顿觉词穷,心说幸好学姐英明没答应嫁,要不然看到这玩意儿,一定喷一口老血暴毙当场。
此时伟哥气定神闲:“我特意从数百万颗花生中挑选了最大最完美的一颗送给你,这是有寓意的哦。”
我好奇:“啥寓意,说说,说说。”
伟哥依然风轻云淡:“亲爱的,你叫小花,花生花生,就是想让你和我一起生娃娃,而且你看这里面有两粒花生米。”
我大惊:“操,双胞胎啊!”
学姐估计脸都绿了,甩了黑匣子飙出一句方言:“生你个瓜娃子嘞!”
3
后来,伟哥变得神出鬼没,偶尔在聚餐买单的时候才出现一下,问他在干什么,他也不说,只是神神秘秘的告诉你,这是男人的承诺。后来有人发现他连续接了好几个家教的活,起早贪黑,乐此不疲。大家都说伟哥也缺钱了,顿觉整天蹭他吃喝实在是狼心狗肺。
七夕节,我突然接到拉风电话,说在他的酒吧看到了学姐跟一个四眼田鸡你侬我侬,我火速将此噩耗转发给伟哥。
伟哥推了家教姗姗来迟,四眼已经携着学姐出门,拉风慌忙开着自己的小奥拓,拉着伟哥和我紧紧尾随。
我从后视镜里看到伟哥脸贴着窗,目视前方,一向淡定的他呼吸终于开始急促,牙关紧咬。我莫名激动,有人要倒霉了。
突然一脚急刹,我差点一头顶在前面的椅子上。
我大骂:“操,开瓢了。”
拉风却抬手一指:“操,开房啊!”
我大惊,果然望见不远处的红色小跑径直停在了一家快捷酒店门口,熟悉的小花学姐扭动婀娜的腰肢从车里钻出来,又投进了四眼的怀里,笑得花枝乱颤。再回头看看伟哥,脸色土得掉渣。
“你们别动,我去看看。”伟哥轻描淡写地说着,摔门而去。
我和拉风心有灵犀,果断跟上。走了几步却不见了学姐和四眼,前头的伟哥脚下明显加快步伐,拉风却在一旁跟我吹风:“要换了是我,必须在楼下抽完一根烟再上去,保准捉奸在床。”
我瞪他:“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坚持一根烟的好不好。”
伟哥似乎深谙我话中道理,扬起了大腿飞也似的往前冲,不过没跑几步,他就呆住了,眼神呆滞望向一侧。
我上去一看,顿觉万分失落,快捷酒店一楼竟然是个餐厅,学姐独自坐在桌前,低头看菜单。我拉起伟哥的袖子说:“要不算了,四眼开的是跑车,咱们只有跑路的份。”
没想到伟哥风轻云淡地推开我,笑笑,推门进去。
伟哥表现出了一贯的自信与淡然,脚步坚定,神态决绝,不偏不倚丝毫不加犹豫,笔直走到学姐对面的座位,干脆利落地一屁股坐下。
学姐抬起头,瞬间石化。
我想,那一定是小怪兽见了奥特曼一般的惊恐加绝望吧。
学姐满脸涨红,结结巴巴。
伟哥莞尔一笑,柔声说:“很巧,是吧?”
四眼田鸡从厕所晃悠出来,瞄到伟哥,威逼上去说:“你占了我的座位。”
伟哥站起来,腰板挺直,倒确实压四眼半个头,他看了学姐一眼,说:“你占了我的女朋友。”
四眼茫然,学姐大惊失色。伟哥却打了个响指,操,这货竟然又打响指:“服务员,给他加个座。”
我不知道这顿饭他们是怎么吃下来的,会不会消化不良,但看起来伟哥一直谈笑风生,貌似心情极佳,并且不停地朝四眼比划着什么,他甚至还点了最爱的盐水花生,脚下啤酒瓶东倒西歪,对面的学姐含着筷子,大气不敢出。
“服务员,买单!”最后,伟哥敲碎一个瓶子朝四眼耀武扬威。
小花学姐终于忍不住了,抢过他手里的酒瓶子,哭着说:“大伟,我们分手吧。”
目送着四眼的红色小跑隐入城市尽头无尽的夜色之中,我问伟哥:“拱手让人,不后悔吗?”
他甩开我的手,满嘴酒气大喊:“那厮要是想跟老子抢单,看我不废了他!”
然后我看到他摇摇晃晃扶着行道树坐到马路牙子上,背对着我们,哭得昏天黑地。
4
这一年考完期末,大家在拉风的酒吧吃散伙饭,伟哥一反常态滴酒不沾,一个人坐在角落发呆。我刚想找点话逗逗他,却见他朝我使个眼色:“季末,出去抽根烟。”
杭州的八月热得连知了都罢工,伟哥坐在马路牙子上吧嗒吧嗒抽完一根烟,从屁股兜里抽出两个信封。
他叹口气,递给我一个,说:“退了买酒喝吧。”
我疑惑地打开,一张机票,目的地是约翰内斯堡,署名杨晓嬅。小花学姐的名字。
我终于意识到伟哥嘴里的那个承诺大概是什么了,呆逼,怪不得那段时间拼了命的兼职。那一刻我百感交集,心头不断涌出两个字,我操我操我操!
此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伟哥,他瞒着所有同学偷偷办理了退学手续,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我们的生活中,但每次大家争着买单时,还是会忍不住想到那张风轻云淡的脸,以及那句颇为豪迈的话——“老板,买单!”
2010年夏,我在拉风的酒吧偶遇学姐,那是她和伟哥分手之后,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间已经过去五年,我也顿时唏嘘伟哥已经在我的生活中消失了足足五年。
对于这个女人,我的印象一直停留在那天夜晚坐上四眼那台红色小跑的瞬间,私底下,我们一直以“贱人”称呼她。
没想到她主动搭话:“好久不见。”
我说:“不如不见。”
她尴尬地笑了笑,说:“我知道你们都恨我。”
我说:“都恨?那倒未必。”
她一愣,又问:“这几年,你见过他吗?”
我不作声,柜台后的拉风朝我使眼色,意思是你跟这贱人废什么话。
沉默了一会,她说:“季末,我离婚了,如果你遇到他,帮我转告一句,我对不起他,还有……我,很想他。”
看着她,我狠狠闷了一杯白酒:“你等会,伟哥有件东西一直寄存在我这儿,今儿正好交给你。”我看到她双目放光,犹如两盏美丽的夜灯。
我把锁在酒吧保险柜底部的信封抽了出来,掸掉灰递给她,扭头喝酒:“伟哥让我退掉买酒喝,我暂时不缺钱就留着了,这货一个人跑去那么远,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跟他抢单买。”
我看到她拿机票的手剧烈颤抖。
你在我心中埋下承诺的种子,让它肆意蔓延,我用执拗浇灌出绚丽的花朵,独自目送它落尽缤纷。
5
2012年春节刚过,我收到一条短信,来自一个绵长而陌生的号码。
“季末,我要结婚了,请柬一并寄到拉风酒吧,红包全免,哥买单。署名,大伟。”
伟哥!
我丢下手机,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夏天在拉风酒吧外的一幕。
那一天,伟哥抽完烟,将学姐的机票塞给我,说:“季末,我打算退学了,去非洲逛逛。”
我看了一眼,问他:“值得吗?”
伟哥苦笑说:“有时候当然也后悔,那天我真该把那四眼揍成屎,哈哈哈哈。”
我打趣:“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你只要一声令下,兄弟几个分分钟把夫人给你绑回来。”
他摆摆手说:“强扭的瓜不甜,虽然她现在跟我分手了,但至少她给了我那么多的美好记忆,这些回忆会一直伴随着我,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忘却,但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够将这段回忆铭记一生,我不想亲手把这一切给毁了,我希望最后留在她心里的也都是最美好的回忆和最完美的我。如果有一天那个四眼对她不好了,她还能够想起我的好,哪怕只有一点点,我也心满意足了。”
我扭开脸,发现早已泪湿眼眶。
我回了一条短信:“嫂子是谁?”
他很快回我两个字:“你猜。”
我说:“看来你恢复了。”
他说:“是的。”
生命如同一出铺张的宴席,觥筹交错肆意挥霍,我愿做你青春的买单人,用我的一败涂地,换取一句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