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生命的光
生命的光
文/春生
我起不来,双腿无力,两肢无力,拉胯的肚皮耷拉着,像擀面皮被丢开外些,窗外的天空多么明媚,人人在外面大口呼吸森林的清泉,只有我在呼吸机狰狞里的面目里。我不能出去,也不能起身上一次厕所,如果就这样消失,也许是最好的选择,免于遭受一家五口人的无视。孙子孙女在客厅抢一台游戏机,大打出手,我听见老伴儿叹着气“不听话,都不听话。”不用看,我也知道,女婿大概率在沙发上躺平,打游戏;上夜班的女儿正倒头大睡。
我能够参与这栋房子互动的,只有喉间的痰液黏连,发出沉闷的嘶吼,但也不过是落在空气的海,沉入底轮,滑不开一丝余波。
终日已达,身体器官的逐渐衰竭,宣告了那个无尽处,当我离开的日子到来,告别人世,也将告别五年以来不时反复去往医院急救室的折腾,还有什么话,是我想留下,告诉世人,或者这一家人的吗?
这一家人,听起来像是陌生人,在人生的终点我才明白,我们都是陌生人。孙子孙女哭了闹了,我无能为力;老伴腰椎间盘突出,反复发作,疼起来也起不了身,还得去做饭,接送两小只;女儿女婿为了孩子学习吵架,我当然,也是无能无力。
我唯一能够望见的是卧室斜对面那扇窗,窗外的樟树常年长青,只在不同时节,在叶子成色深浅疏密上有些变化,或者是到了开花的季节,满树缀满细碎的樟花,随风飘落,洒在窗台,花香顺着纱窗溜进来,使得我还能感到自己是个活物,有一丝人的迹象。
人活着最糟心的,莫过于与死亡作斗争,或是活着没有一丝尊严,但每一次死亡临近,黑色阴影笼罩,我发觉自己的双手紧握,依然选择奔跑着逃离那硕大的身影。每当他以凌厉的眼神看向我,“此时不走,还待何时。”
“不。”我转过身,不愿直视,另一头也是一片黑暗,浓郁的沼泽地,跳进去生死不由己,但可逃离死神的追捕。服役多年,年年评优,又在保安队任队长一职,嘉奖无数,造就我一身硬骨,说一不二,从不服软,直到死亡将我笼罩,才看见懦弱深藏,我不想死。宁愿由沼泽地的水草缠绕、窒息、濒危,残留一丝喘息的机会。
救治过我的医院从北上广的大院到本市三甲,渐而换成了就近的社区医院,我知道他们嫌我活着的时间太久,社区医院已经是最大限度的让步,至少没有拔了我的氧气罩,于是我还能苟且着。
三连四班,樊任渠!
梦里我回到那个操练场。
“集——合——!”响亮的拉扯从嗓子里嘶吼出来,那一天暴雨倾盆,百公里拉练,拉开序幕。“何所俱,无所难……”我们在歌声里踏上征程,翻山越岭,经陡坡,越湖滨,浑身是胆儿的我仿佛又穿越回来。
“樊任渠,你去哪儿了?你可是百发百中的樊任渠。”
我知道自己死期将近,生命的余光落下来,砸在我的脸上,僵硬的嘴角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