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大姐（李耀胜）

昨天给大姐打电话，问她在忙啥，大姐说：“在拓票子。”

我突然想起，今年清明节又快到了。

大姐有两件事，在我们村是远近出了名的。一件是大姐的孝顺。另一件是大姐能吃苦能干活。

大姐是我们姊妹中的老大。生活中当老大一般都是受苦受累比较多的一个。

我经常说，大姐是我们家的功臣。按常理在她的生活中会有许多想不通的事，但我们姊妹从来没有听见大姐有过抱怨。

上世纪80年代初，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也就是通俗说的包产到户。

当时，我们家8口人。爷爷、奶奶身体不好，父亲在村小学教孩子，我们姊妹四个都小。全家干农活的就只有母亲一人。

务好庄稼对农民来说就是珍惜生命，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当时实在是没有办法，父母便做出了不得已的决定，让还没有成年的大姐辍学务农。

大姐似乎对干农活有着别人没有的“天赋”。耕地、撒肥、播种、收割、打碾等所有农活，只要大人教一遍，大姐就会得心应手，甚至比经常干农活的大人都干得好。

我们家8口人的地，便由父亲、母亲和大姐3人承包了。未成年的大姐既能吃苦、又能干活，成了我们家的顶梁柱，在附近十里八乡很快传开了。

尽管干农活很苦很累，大姐却每天很开心很快乐。因为她内心有一种成就感：她的辛勤付出，攻破了村子里一些对我们家并不友好人家的预测断言，让他们没有如愿地看到我们家一定会把地撂荒的结局。

１９９０年农历６月父亲的突然去世，让大姐的内心失去了过去的快乐。

从那时开始，大姐开始坚持干另一样活长达２７年：就是拓票子。

拓票子就是用木头刻好一块冥币模板，涂上墨水，然后在白纸上拓出一张张冥币，在坟上烧成灰，送给死去的亲人在阴间当“钱币”用。

后来奶奶、爷爷、母亲、大哥相继去世。每个亲人从一七到七七、百日、一年、两年、三年、五年、九年的忌日纸，每年农历十月初一、大年三十的祭日纸，还有每个亲人生前的生日纸……大姐从来没有间断过，几乎每年每月都要拓票子，然后去坟上送给亲人。

我给大姐说，如果没有时间，你去买些印制好的冥币，到坟上送一下就可以了。

但大姐说不可以：“听老人说，只有自己的亲人亲手拓的票子，送到阴间才能用，别人印的拿去不能当钱花。”

大姐干农活虽然身体很劳累，但心情舒畅。大姐拓票子虽然身体不累，但内心很沉重。

生活中的大姐经常忘事，但她从来没有遗忘过每一个亲人的每一个祭奠日子。

大姐每次到坟上去给亲人送“钱”的时候，先用右手十指十指在坟地上画一个大大的圆圈，然后把票子烧在圆圈里。

我问大姐这是什么意思，她说这样送到阴间别人就抢不走了。

大姐每次都要给奶奶单独画个圆圈烧些票子，并笑着嘱咐阴间的奶奶，这是专门给您的。大姐告诉我，如果不这样送，奶奶就一分钱拿不上，全让爷爷拿走花了。

记得母亲做完脑瘤手术后，除了有意识和手指能轻微动一下外，几乎和植物人没有什么区别。我们姊妹都在外工作，大姐主动承担起了照顾母亲的责任，重担全压在了大姐身上。

一年半时间里，大姐放下了所有的活，从早到晚精心侍候照顾母亲。每天早晨给母亲洗脸梳头。

大姐怕母亲倒口胃，一天三顿饭变着花样做。大姐怕母亲营养跟不上，把肉剁成肉汁和小米一起熬成粥，然后一勺勺喂母亲吃。

每天晚上睡觉之前，大姐用热毛巾把母亲全身擦洗一遍后，睡在母亲身边，陪着母亲说话，慢慢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入睡了。

２０１２年冬天的一个夜晚，大哥突发心梗离世，这让大姐措手不及。她连续两天跪在大哥的灵前不起来，一口水也不喝。听不到大姐的哭喊声，只看见大姐的眼里不停地流着泪，一句话也不说。

大姐有高血压，我看这样下去，身体一定会出事。第三天中午，我强行把大姐拉到兰州大哥家附近的饭馆里，无论如何也要让大姐吃些饭。

大姐一看拧不过，便同意去吃饭。临出门时，大姐让我等一等，她跑到厨房里，把大哥生前给自己淹的泡菜盛了一小碗揣在怀里。

到饭馆后，我准备多点几个肉菜让大姐补补身子，但她死活不让，说她真吃不下去。最后大姐让我给她要了一碗炒面，她从怀里拿出了那碗泡菜。

我尝了一口泡菜，放进嘴里苦食烂咸，真的是难以下咽。我看着大姐把一碗炒面只吃了一半，却把一碗泡菜全吃完了。

我问大姐泡菜咸成这样，你怎么能吃下去？大姐说：“你哥就经常吃这样的咸菜，现在把他自己的命吃没了。”

大哥的每个祭日，大姐都在会宁老家拓好票子后，专程到兰州大哥的坟上去送“钱”。

老家清明节前后的上坟，都要找当地的阴阳先生看日子。这几年的清明节，最让大姐担心的事，就是怕老家祖坟的上坟时间和大哥的上坟时间重复，这样她没有分身术，就会耽误一头，不能亲自去坟上给每一个亲人送“钱”。

而我最担心的是：大姐出了名的两件事，今后能否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