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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云岭(3)(小长篇)

2018-10-29  本文已影响16人  卢英峰_盈丰
梦里云岭(3)(小长篇)

梦里云岭3

第三天

一夜好觉,早上起来,我觉得精气神像早上的太阳一样光芒四射。

走在村子里,晨光斜射着随处可见的残垣断壁,很多土胚老房子坍塌失修。村路上,很多院落里荒草萋萋、乱树丛生,有人气的院落零落稀少。

走向村外原野,我像一头动物一样撒欢。田野里土地大多荒芜,杂草、杂树高低驳杂。小道上覆满了交织生长着的各种杂草,不一会露水就打湿了裤脚,泥泞沾满鞋帮。或极目远望,看远山迷蒙黛蓝;或驻足俯身,凝视草叶上、花瓣上露珠晶莹。空气湿润清爽,我大口呼吸,吐纳着天地精华。

阳光很快燥热起来,我从广阔的野外回到朋友家里,贪婪地品味着朋友的画。朋友的画,比如一组关于风的系列,微风中摇曳的喇叭花,花儿柔嫩娇弱,能看出风儿呵护的轻柔小心。阳光下风吹麦浪,仿佛江水浩荡、起伏汹涌。恶风暴雨横扫原野、摧枯拉朽,将合抱粗的树连根拔起,狂风过处,成片成片的玉米杆平展展地倒伏在地上。秋风怒号呜咽中,秋草离离、落木萧萧。亦或是秋叶如火,满山灿烂。冬日里狂风搅雪,天地混沌,碎琼乱玉翻舞,天地迷离灰白。野猪大摇大摆地在人烟稀少、空旷寥落的村巷里闲庭信步,人和蛇狭路相逢、虎视眈眈。炊烟袅袅的村舍中柳色含烟、杏花如雨,红与绿的色彩柔润清新。层层梯田上红旗招展,那是农业学大寨的雄壮威武。......

或许过不了多久,无人居住的村舍就都慢慢坍塌城一堆堆黄土,荒草丛生、乱树林立,成为虫蛇之窝、飞禽走兽之舍,唯有朋友的画作能让曾经的岁月和记忆历久弥新。

人做事,只要你下势,就像李默,能放弃城市的优越便利生活,能为艺术扎根大自然,就有可能创作出优秀作品。一前作品都是啥嘛,写写画画,闭门造车,都是无病呻吟,都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平淡乏味,没有生气。

“家里进贼了啊,还是懂行的贼。”一声喊叫惊醒了沉迷画作中的我,我回过头,才看到朋友李默满脸喜悦,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我的身后。

我一把抱住朋友,激动得热泪盈眶。

原来,李默是下岭去了县城,给儿子送画去了。他的儿子在县城开了画廊,收售古玩字画。儿子把李默的画挂在正厅,说是镇店之宝,标了让李默咂舌的价格。把他的画卖出、收回再卖出,水涨船高、来去往复中,硬是把他的画卖出了天价。生意就这样在李默的惊叹唏嘘和不可思议中做得风生水起。

久别重逢,都有说不尽的话。激动而热情洋溢的交谈中,嫂子素琴给我们准备了精美的午餐。

“你说你们,当初买户口进城,现在却住到农村不回去了。”我这样说,只有李默哈哈笑着响应。因为月华的事,素琴一度很恨我,一直对我很冷淡,现在也是不冷不热。

“陈伯,你也在这里吃,我们好好谝谝。”李默对昨晚招待我的老人说道。我这才知道老人姓陈。

“不了,你秦婶已给我端了饭菜。”陈伯说。

“我还说我们一起喝酒呢。那行,晚上吧,你和秦婶都来,我们一起吃饭,热闹热闹。”李默说道。

“好。那你们吃,我走了,晚上见。”老人说着就走了。

“陈伯很好客,昨晚招呼我们父子,太热情了,也和我聊了很久。”我说。

“这岭上人都热情实诚,有古风,常年都不锁门,东西随便撂,没人拿,真的是道不拾遗、夜不闭户。当然,陈伯更豪情仗义点。”李默说。

“你的画里,有几副把陈伯和一个女人画在一起。他说的秦婶是画里的那个女的吧?”我问。

“是。哦?你怎么知道?”李默问。

“我想我见过她。昨晚,老人、就是陈伯领我来你屋里的路上,碰到一个和陈伯同年龄段的女人,我看他们彼此之间的眼神不一般,再看到你把他们画到一副画里,亲昵得像恩爱的夫妻,而他们又不住在一起,不是一家人,陈伯还说他家就他一个人,这让我就有点纳闷。不过你是怎么画出他们年轻时的样子的?还有,你也给嫂子画了以这原上风景为背景的年轻时样子的画。”

“这还不简单?!看他们现在,想像他们年轻的时候,这你都不理解?”

“可他们不是一家人吧?为什么要把他们画在一幅画里,像夫妻一样?画,我能随便就看到,想必陈伯、秦婶也能看到吧?”

“没错!他们都看到过,他们很喜欢、很高兴,但不论送给谁,又都不好意思要。这样给你说吧。这里面事多着呢,我也是慢慢知道的……。”

走出来,真的就能听到了许多让人心里暗暗吃惊的人生。

朋友李默说,秦婶名叫秦樱,祖上是岭上的富户,也是岭上为数不多有文化传承的家庭。解放后,秦樱的爷爷被定为地主,被反复批斗、反复羞辱,关键是被羞辱方式千奇百怪、甚至阴损下作。老人家被逼着天天交代罪行,说是罪大恶极,需要天天反省、事事交代,不交代点啥就别想回家。最后实在是没啥说了,就纠集一帮混混、光棍把老人围在屋子里,说,我们穷人吃得差、营养差,干活累成马,娶不起媳妇,即使娶了也是歪瓜裂枣。而你们地主家里富裕,有钱,穿得好,吃得好,营养好,轻闲不干活,人养得精神,娶的媳妇也漂亮。说说你们怎么同房?都是什么步骤?什么感觉?要交代细节!看看和我们受苦受难的穷人有啥不一样。你们狗财东,是不是同房都比我们享受?是不是同房我们也受着压迫?说不说?不说就打。

有些人比如混混,平日里欺负老汉打小娃,混吃混喝,兴不起风、作不起浪,没啥,可一旦让他有点权力,那就坏得出奇古怪,坏得颠三倒四,坏得没边没沿,没有文明、道德的约束,没有底线的制约,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到。

老人有点文化,前半生信奉耕读传家、诗书继世,斯文儒雅,那受得了这气。折腾得受不了,就给人说,叫狼把他吃了算了,就赌气走到野外,一夜没回家。结果第二天被人发现,真的被狼吃了。而批斗、羞辱秦樱她爷爷最凶的人就是陈伯的父亲,是当时生产队的队长。

陈伯、秦樱这一辈人慢慢长大了,他们还有一个一起耍大的玩伴,叫谢红兵。陈伯名叫陈军,陈伯和谢红兵同时喜欢着秦樱。

陈伯知道了上辈子的事,恨着自己的父亲,替秦樱的爷爷恨自己的父亲。陈军买了杆猎枪,说要打死一条狼,替秦婶的爷爷报仇。那时狼已经很少了,陈军整天扛着猎枪,在岭上的十里八荒晃悠,经常撵不上饭点就饿着肚子。时间一长,头发如荒草一样纠在一起,长得能盖住脸。整天在庄稼地、灌木丛、树林子里穿梭,弄得衣衫褴褛的,加之雨淋日晒、满面黝黑,把自己搞得像个野人。父亲骂他不务正业、是个二流子,村人说他是神经病。

父亲说,是我逼死人家,你不要狼没打死,让狼把你吃了,让我陈家绝了户,你还是用猎枪把我打死吧!陈军说,我打死你,你是我爹,打死你是一条人命。过去你当个生产队长,有点权力,那可不就是条狼。过去的你已经死了,我打死狼就是打死过去的你!

儿大不由老子,儿子的身板像一堵墙,谢红兵打儿子,疼得受不了的不是陈军,是他的手。

两年多后,陈军还真就用猎枪打死了一条狼。那天,肩膀上扛着一条狼、手里提着猎枪的陈军,雄赳赳、气昂昂,像凯旋而归的英雄。从原野上回到村口,小孩子们叫嚷着“陈军打死狼了”、“陈军打死狼了”,把一村人喊到了村子口的磨盘广场上。当着老老少少人的面,陈军一块子扔下狼,就把猎枪在磨盘上“咔嚓”一声砸成两截。

后来很长时间,岭上的孩子跑跑走走中,都喊着这样的童谣:武松打老虎,陈军打死狼。武松喝醉酒,陈军饿断肠。陈军打死狼,秦樱做新娘。冤家变亲家,幸福万年长。

这个时候,已是谢红兵的父亲谢有福当了生产队长。为了给自己争光,打算让儿子谢红兵去当兵,但谢红兵的母亲舍不得儿子离开自己,闹死闹活不同意儿子去当兵。

秦樱的父亲恨死陈军一家子,世仇一般不共戴天,现在当然不同意女儿秦樱嫁给陈军,想让她嫁给谢红兵。谢红兵他父亲当着生产队长,儿子又要去当兵,整个社会都拥军优属,当兵很光荣。

秦樱小时候和家人一样恨陈军他父亲,恨陈军一家子。长大了,却慢慢喜欢上陈军。陈军比自己和谢红兵大五岁,现在二十五六了,早过了农村人结婚要娃的年龄。她知道陈军其实是在等自己,只是明摆着的原因不好上门提亲。在秦樱的心里,陈军一直是一个有正义感且脑子机智聪明的少年。尤其当陈军打死一条狼后,陈军这个大哥哥在秦樱的心里就不再是仇恨的对象,而成了一个情意萌动少女心中的英雄。尤其那传遍整个岭上的童谣,一度让秦樱难堪,但更是暗自窃喜。秦樱给自己找理由,心里说,那都是上辈子人的事,再说当时有当时的历史环境,上辈子人的恩怨不能影响我现世的幸福。

没有人理解和支持她嫁给陈军,秦樱就想了个计策,对谢红兵说,你要是去当兵,回来我就嫁给你。秦樱是想,谢红兵家是谢红兵他妈当家,大事小事他妈说了算,谢红兵这兵他肯定当不成!当不成我就有理由不嫁给他。

谁知道,谢红兵很喜欢秦樱,也很想当兵,听红缨这样一说,喜上心来。当生产队长的父亲谢有福依仗自己的小小权利,很快就让儿子谢红兵当兵去了。

话一出口,满村人都知道了,秦樱只能等着谢红兵。

谁知道,谢红兵还没回来,谢红兵的父亲、工作积极的谢有福就在外村修隧道放炮中被炸死了。不到两年,谢红兵回来了,两条腿却没了。

谢红兵他妈一边骂着秦樱是灾星、克星,是秦樱害了她儿子谢红兵,这个妖精不逼他儿子,他儿子就不会去当兵,不去当兵就不会失去两条腿,说不娶这个丧门星上门。一边又骂着,秦樱必须嫁给她儿子,她儿子就是为这个碎逼女人害得没了两条腿,秦樱必须为她儿子端屎端尿一辈子。接二连三的灾难让一个本来愚昧麻糜的农村女人彻底变成了泼妇。

舆论给秦樱带来了很大的压力,谢红兵是战斗英雄,是各村镇表彰、学习的榜样。自己如果不嫁战斗英雄,那还了得!秦樱更觉得自己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人前一句话,马后一鞭子,是许诺就得兑现。谢红兵的父亲为国家修路被炸死了,烈士一样,谢红兵为保家卫国失去了双腿,成了残疾,这种情况就更得要嫁,不想让人说她因为人家残疾了,就言而无信。这样,秦樱就像站在拥挤的人群中,身不由己地被大家推着往前走,不情不愿地嫁给了光荣的残疾军人谢红兵。

陈军也是个拗种,没娶到秦樱,就任哪家姑娘,他都不娶,就这样一辈子没成家。没成家,作为当事人的他,倒觉得没有啥,可是别人比他着急,皇上不急太监急。他更多的力气是用来顶住来自太监的压力。据说,他帮了谢红兵家不少忙,尤其农忙时,大家都说他是秦婶家的短工。任谁怎么说,他只是嘿嘿笑笑。一直到送走双亲,到现在还是自己一个人过活。一个姐嫁到外县去了,虽然亲热,但终归来往不便。陈伯现在是那里都不去,就在这岭上年复一年,直至而今。

朋友的讲述让我唏嘘不已。

“看来陈伯对秦婶真的是一往情深。看来他不搬迁,就是为了厮守秦婶。”我说。

“看到没?这世上还真有这样非你不嫁、非你不娶的爱情。金岳霖因林徽因终身不娶,因为是名人就传播得尽人皆知,让沉陷爱河的痴情人敬仰莫名、奉为楷模。陈伯因为是这人迹罕至地方的乡民,不被村里人理解,还被骂作脑子有病。同样的举动经历,因为不同的时空结果是完全不同的。”李默说。

“就是这个理。那陈伯一辈子这样后悔不?”我问道。

“我看,没有啥后悔的,老人总是乐呵呵的。再说人家现在和秦婶、谢红兵像一家人一样时时有来往、事事有来往。年轻时憋着劲,都没有后悔,现在有啥后悔的,时间让人把一切都能放得下。”李默说。“这里面还有一个你想不到的故事!秦婶有个儿子。”

“是啊,我听陈伯说了,已经搬到山下了。”我说。

“这个儿子是陈伯的。”李默说

“爸爸,这有点少儿不宜。”一直听得津津有味的儿子说。

“去,一边玩去。”我对儿子说,不由得很是吃惊,这里面果然有料。

“这么大小伙子了听听也没啥。”李默说,“谢红兵回来没了两条腿,也失去了生育能力,当时在部队上医生就给了结论。只是碍于面子,消息一直封锁着。”

李默的话既让我很是吃惊,也让我一下子满头大汗,面红耳赤,脸烧到耳朵根子,心里很快弥漫起一阵悲凉的浓雾。

李默继续说到,结婚前,秦樱根本不知道谢红兵已经丧失了生育能力。谢红兵的母亲很强势,要求一家人对外人、尤其对秦家必须隐瞒自己儿子不能生养的秘密,怕说出来秦樱就不会嫁给她的残疾儿子谢红兵。

谢红兵知道自己是这种情况,就不同意再娶秦樱,不想害了秦樱,想着秦樱应该嫁给身体浑全的陈军。母亲很霸道,谢红兵再着急,又不能动,只能整天呆在家里,没有和秦樱接触的机会。母亲火急火燎地操办婚事,秦樱又要兑现承诺,坚决要嫁给他。谢红兵是实在没办法,就在母亲的操纵下被结了婚。

因为对秦樱隐瞒实情,谢红兵心里一直很难受,觉得对不住秦樱。私下里经常让秦樱和他离婚,嫁给陈军。一年两年、三年五年都是这样劝,好像他很讨厌秦樱,很不喜欢秦樱似的。平时只要陈军去看谢红兵,谢红兵就劝陈军娶了秦樱,说他就是个废人,说他很难受,他希望陈伯娶了秦樱,否则他就真把秦樱害了一辈子。秦樱知道谢红兵是好人,劝自己离是真心的,是因为他觉得对不住自己,心里愧疚,这样,她就更不能离了,这个人值得她守一辈子。

秦樱的父母也对秦樱说,娃啊,这都是你的命!本想着让你嫁个军人,光荣,满社会军人吃香,有脸面,谁知道把我娃推进了火坑里,人谁长前后眼啊?这就是我娃的命,嫁个鸡,你就随了鸡,嫁个狗,你只能随了狗,认命吧!在父母的眼里,女儿改嫁那是丢仙人脸的事。人生关键的时候只有几步,但是没有多少人知道哪几步是关键的,即使知道那几步是关键的,可未必能预知选择那一条道就是正确的,要回头就再需百年身。

据陈伯说,开始很多年,虽然谢红兵的母亲见不得他和秦樱来往,稍微有点事,就闹到天上、闹到地上的,但他们真的什么事也没有。秦樱家里有文化渊源,很是看重女人的家教修养,想着既然嫁给人家,就得守着妇道,不能做那辱没祖宗脸面的事!陈军呢,秦樱是朋友的媳妇、战斗英雄的媳妇,自己不能做对不起朋友的事。两人都遵守着清规戒律一般,不越雷池半步。对于谢红兵他妈的闹,陈军是明人不做暗事,你爱怎么闹就怎么闹,没啥就是没啥。任谢红兵的母亲怎么指着鼻子骂,他都是乐呵呵地笑脸相迎,一副没皮没脸的赖皮样。你再骂,我都要到你地里帮你干活,干完活不进你家门,不吃你家饭,完全一个免费的壮实劳力。

陈伯说,都五年快六年的光景,一来二去的,一次两人都没能把持住,一次,就一次,种子落地就发芽了,就让秦婶怀上了。

秦樱当时疯了一样,坚决打掉这个孩子。陈军不同意,硬着头皮,直接去找了谢红兵,他觉得自己做都做了,就要敢作敢当,偷偷摸摸的事不小心干了,就得光明正大的去面对。他是和红兵自小一起耍大的,非常要好,他了解红兵,知道谢红兵是好人,是信得过的人,不是那种鼠目寸光、小肚鸡肠的人。

陈伯对谢红兵说,兄弟对不起你,说啥都是多余,怎么惩罚随你,我绝无二话。但孩子千万不要打掉,你不说,我发誓绝对不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的情况没有几个人知道,这娃就算是你的娃。你为国家失去了两条腿,就让这个娃以后为你养老送终吧!

谢红兵一听陈军的话,就说,秦樱是好人,她嫁给我,就是守活寡,服侍我拉屎拉尿,家里、地里的活忙得累死累活。法律上是我老婆,但实际上我希望她是你的老婆。秦樱为啥嫁给我,大家都心知肚明。你们俩情深意重,为了秦樱,你三十多岁的人了还不结婚,秦樱本就应该嫁给你的。从情理上说,秦樱就是你的老婆。是你的老婆整天住在我家里,为我家干活。我不能给秦樱孩子,一辈子让她服侍,欠她的下辈子都还不清。现在你们有了孩子,我觉得是个好事,为什么要打掉孩子?即使这事别人知道了,我才不怕别人乱说。我们的事我们自己拿注意,不要管别人怎么说。别人说闲话时来劲得很,我们有事谁来帮?还不是你总拿心、拿力帮我们,要不是你总帮忙种地,我和我妈怕都饿死了。孩子的事,你和秦樱都不要糊涂!我不会因这事不待见秦樱的,就让孩子顺顺当当地生长吧。

谢红兵给母亲说了这事。谁知道,第二天,谢红兵的母亲喜气洋气地走到村道里,得意洋洋地见村里人就说,她媳妇怀上了,她红兵要有孩子了,她儿子腿没了,但是鸡巴还在啊!她就说她儿子行的。母亲对满岭上的人都这样说了,当事人陈伯、谢红兵、秦樱就只好不再说啥,由他去吧。老太婆已经给陈军把脉号了,想着他暂时不会对人说,她就先下手为强。

谢红兵的母亲私下里见了秦樱,眼睛像锥子一样,恨得牙痒痒。人面前,对秦樱笑成一朵花,俨然秦樱是家里的功臣,说她要把媳妇侍候好,她等着抱孙子呢。

“所以这秘密也就几个当事人知道,连秦婶的儿子都不知道。蒙在鼓里的儿子、儿媳觉得家里都这样不幸了,母亲还和陈伯不清不白,一辈子黏黏糊糊、拉拉扯扯,是作风不好、不守妇道,让人说闲话。老了还来来往往,是为老不尊,让自己在人面前抬不起头,就对秦婶爱理不理。这秘密呢,从一方面说,给娃说穿了好;从另一方面说,还是不给娃说穿的好,所以也就一直没说。有些秘密开始没法说,日子久了就更没法说。我是外人,又和陈伯、秦婶处得好,他们信得过我,才给我说。多少婚外情,对当事人可能是追求神圣爱情,对不明就里的外人就是有伤风化的苟且肮脏之事。”李默说。

“我那次去看谢红兵,他给我说,他一直都劝秦樱和他离婚,嫁给陈军,可秦樱不同意,陈军不同意。以前很多年,他总是在想,等母亲一过世,他就必须让秦樱改嫁给陈军。可她母亲虽然一直身子骨不好,经常害病吃药,但还就一直活到现在。后来孩子慢慢大了,这种想法也就淡了。说秦樱法律上是他的媳妇,服侍着他一辈子,但感情上是陈军的媳妇,她和陈军不是夫妻、却胜过夫妻。说,陈军的父亲虽然批斗地主时很激进,但后来人却猛然变了,尤其陈军每天进山打狼后,人像一下子惊醒,变得善良起来,对村上人任谁都特别友好,总是帮别人,大事小事不计较,肯吃亏,老人一直支持陈军给他们家干农活。在他的印象里,陈军的父亲那么明事理,不像自己母亲,蛮缠不明事理还凶得很,就是母老虎一个。但陈军的父母看着健健康康的,但却都早早走了。母亲骂那是批斗逼死红兵的亲家爷,得了报应。”李默说。

“我奶奶说过,当个官把人变成了鬼,所以陈军他爸当个生产队的队长就忘了自己姓啥叫啥,为邀功领赏,批斗人把精成尽了,最后逼出人命。不当村干部了,就又从鬼变回人,知道自己姓啥叫啥了,就积德行善为自己作的孽赎罪。谢红兵他妈之所以变成麻糜,就是因为红兵他爸当了生产队长,后来儿子又成了国家表彰和号召学习的英雄。”一直在旁边忙的素琴这样说道。

“嫂子,你这话算是吞到屎尖尖上了。”素琴嫂子一语中的,我这样开玩笑说道。但素琴嫂子并不怎么回应我的玩笑话。

“陈伯的父亲逼死了秦婶的爷爷,上辈子人结了孽,秦婶怎么后来就会喜欢上陈伯呢,不仅仅是打死狼那么简单吧?确实是逼死了一条人命啊。”我又问道。

“这事我是知道点的,”孙琴嫂子说道,“当初秦婶家里成分不好,爷爷一死,就剩三个女人了,人面前抬不起头,屋里揭不开锅。有段时间,隔三差五地,秦婶的奶奶早上一开门,就发现门口放着吃的。开始是地里的粮食。那时候地都是生产队的,私人没地。后来让队里发现了,要批斗秦婶家人,说是偷了集体粮食。陈伯悄悄给他父亲说是他偷的、是他送的,但是秦家还是被批斗了。再后来,送上门都是野生野长的,不是地里长的,有河里的鱼、螃蟹,有山里的板栗、松籽、野菜,偶尔还有砸死的野兔、野鸡、果子狸等等。又时好像是没有吃的可送,送来的就是一捆子柴。开始秦婶家并不知道谁送的,不知是福是祸。秦婶奶奶说,管他呢,不吃就要饿死,先吃饱肚子再说。

“就这样从夏季送到冬季,再送到第二年春季。秦婶觉得心不安,决定挖出这个神秘的好人,就早早地起床,躲在外边偏僻地方等。因为不知道人家是前半夜送还是后半夜来送,加之也不是每天夜里都送,秦婶等到很晚,等不到就去睡觉,可第二天早上却发现送来了东西。后来就整宿不睡觉地等,等到第七天才等到了来人。估计是晚上两三点吧,秦婶在自家的柴草窝里都等睡着了,猛地一激灵,发现有人东瞅西看、蹑手蹑脚进入自家场院,踏上自家门前台阶。秦婶第一反应是顺手拿起一根木棍,冲过去就照来人的背上砸去,然后扯开嗓子喊,抓贼啊。很快,秦婶她妈、她奶打开门出来,一边扣着衣服扣子,一边看着来人,低头往脸上一看,原来是陈伯。秦婶和她娘骂陈伯,和你们陈家有不共戴天之仇,誓不两立,不要再送东西!吃了你家的东西觉得恶心,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再来打断你的狗腿!

“陈伯走后,秦婶奶奶说,不用考虑那么多,他要送,咱还继续要,为啥不要?他爹坏,这娃不坏,蜜蜂蜇人蜂蜜甜,两回事。

“就这样陈伯不知送了多少年。开始村里人不知道,慢慢地知道了都说,看来陈伯脑子有问题,真的是个傻子。为啥村人说陈伯是傻子呢?因为那时候大家吃的都不宽展,他家里人一样吃不饱肚子,他自己经常都饿得肚子发烧。别人下水抓不到鱼、上山撵不到兔子,就陈伯能抓到鱼、能砸死兔子。别人上山一天弄不到多少野板栗、弄不到多少松子,他却会找地方,每次都弄到的不少。弄到了不给自己家人吃,偷偷摸摸送给一个成分不好的人家,还让人家撵着打、喊着骂。

“村里修灌溉农渠,陈伯他爸爸偷偷给家中贪污了几袋子水泥。上级来验收水渠时,陈伯给公社的人说他爸偷了水泥,把公社的人领到家里,找出他爸偷的水泥。村里通电时,他爸贪污了几卷子电线,偷偷地把电线藏在萝卜窖里,想着除过他没人知道,可陈伯直接把电力局的领导领到萝卜窖前。你说这是真傻还是假傻?

“陈伯他舅家在山里,门前是段县级过境公路,坡度很大,平时载重车爬坡都吃力。每年冬季,一下雪,车到盘山路上就小心翼翼地走不动,车堵一路。几个舅舅、妗子就和村里人一起,在门前高价出租防滑链,坐地涨价出售方便面、火腿肠、鸡蛋、开水、稀饭等,价格是平时的五至十倍。他们更喜欢出交通事故,这样就可以有酬帮忙、漫天要价。出事的人这时候哪顾得上搞价,方便面、火腿肠、鸡蛋就卖出天价。更厉害的是,下雪不下雪,总是晚上偷偷地挑水给路上泼,这样门前那二三里路就结了一片一片的冰。

“有一年春节,陈伯给他舅家去拜年,发现门前路上又泼了水、又结了冰。他三个舅舅围住几个过路车司机,说他们可以挑土垫结冰路段,车就可以安安全全地上去,但是每个车收费300元,不还价。陈伯当着司机就说他舅,你们这是在发国难财,赚的是黑心钱,良心大大地坏了。人家从你门前过,有难处,不帮忙,还故意给路上泼水,就不怕造孽遭报应。他舅在路边堆着几蛇皮袋子核桃、板栗、柿饼卖。陈军提住袋子底,把核桃、板栗倒了一路,不停用脚踩。给围上来的司机说,再不要买沿路的土特产,你看看,全是坏的,板栗出了虫,柿饼也是白石灰染的,核桃是是黑心、坏了的,和这些人的心一样黑。当时他舅就拿起棍子撵着陈军打。陈军说,你们这样心坏透了的舅,我不认也罢。从此一辈子再不和舅家来往。

“又一年冬季里,一个逃荒要饭的过河掉进水里——那时河上还没有修大桥,都是春季搭建木桥,到夏秋季节涨水就被冲走了。冬季里河水浅,就支一溜大石头踩着过河。冬天河上结着麻花冰,石头周边也结了冰,很滑。要饭的是外地人,根本不习惯踩着这样梅花桩一样结了冰的石头蹦蹦跳跳地过河,不懂紧过列石头慢过桥的技巧,踩住石头犹犹豫豫,就滑进河里。你想那时天寒地冻、结水成冰的,这还不把一个要饭的冻死。

“恰逢这时秦婶、陈军他们放学回来,那时他们正上初中。陈军把老乞丐的衣服脱了,把自己的衣服给穿上,自己呢,拿着乞丐的结成冰块子的衣服,说自己年轻,火气大,没事。其实他冻得牙齿嘎蹦蹦响,一身鸡皮疙瘩。他蹦蹦跳跳地,在寒风凛冽里带着乞丐去他家。

“上了岭,到了家,在自己父亲的责骂中,把自己的饭给乞丐吃了,生火给乞丐把破破烂烂的衣服烤干,才把乞丐打发走。走后,他爸才知道陈军给乞丐送了一书包馍,还送了几件自己的衣服,气得用头打陈军。陈军瘸着腿走了一礼拜路。

“他爸去去撵乞丐,撵那一袋子馍,撵倒岭下也没撵上。觉得奇怪,按走了的时间估计,撵倒岭下肯定能撵上,怎么就不见人呢?狼吃了一样!就算狼吃了,可也没留一件破衣服、一只破鞋。

“过来三天,老乞丐从生产队场地上的麦秸窝里出来了,一头麦草。原来他把一布袋馍已经吃完了,不得不出来再讨饭吃。陈军他爸说,你给我干活,我给你吃的。老乞丐说,正因为我不想在家里干活,才出来讨饭吃的,我不给你干活。陈军他爸拿棍就打,老乞丐撒腿就跑,这次是真地跑下岭走了。

“陈军后来不上学是被开除的,为什么被开除呢?是因为他把一个老师给打了。那年陈军正上高三。为什么陈军打自己老师呢?因为有一天陈军去上厕所,发现一个老师趴在厕所男女隔墙上偷看对面女生入厕。陈军当即就把这老师从墙头拽下来,三下五除二将其打翻在地,老师抱头鼠窜中又被陈军踏进尿池子,头上磕得出了血。从尿池子拉出来,提溜到操场上,给围上来的学生说,这个老师偷看女生上厕所,太变态了!学生们围上去,拳打脚踢地。乱仗中,不知是谁,把这老师两根肋骨给踏断了,账就都算到陈军头上。

“这个被偷看的人是谁,知道吗?就是秦婶,当时正上高一。秦婶当时知道了有人偷看自己,赶紧提上裤子盖住自己雪白的屁股,听见对面打人打得哭爹喊娘的,觉得丢人死了,脸烧得不行,不敢出来,后来才偷偷溜出厕所,仅陈军一人看到了。

“校长问陈军,这老师偷看了谁上厕所?陈军说,我不能说,打死我都不说。校长就说,既然说不出来偷看了谁,是不是女厕所里就没人?是不是这老师根本就没有偷看?是不是你冤枉这个老师?

“陈军呼啦一下扑到那老师跟前,举起拳头,吼叫着说,我冤枉你没有?那老师被打怕了,就躺在校长办公室的地上,鼻青脸肿地,捂着自己胸口不停呻吟,看着陈军像一头豹子一样,怒目圆睁、杀气腾腾,眼看那拳头就要砸下来,胆战心惊中大声喊道,校长,他没有冤枉我,我确实偷看了。

“因为陈军知道,说了就得让秦婶出来对质。一对质,满校师生都知道秦婶被人偷看了白屁股。那时候县城不就发生好几起在公厕里偷看女人上厕所吗。就因为看见了个白屁股,就被游街、公审、判了流氓罪,判了刑、坐了牢。事情传得全县人民都知道,被看的女人寻死觅活,从此没脸见人,嫁人都有了短处。而且,凡是被偷看的屁股的,据说屁股都非常白,雪白雪白的。不要笑你们。

“秦婶家里旧社会是财东地主,基因好,秦婶年轻时长得很漂亮,谁不想偷看啊?这不,就被管不住自己的男老师偷看了。

“因为把老师打得重,但那老师又怕事情传出去派出所介入,自己以后怕是老师也当不成。另一方面,这老师他哥又是公社干部。最后就由校长出面问陈军,愿意承担医药费还是愿意被开除?陈军选择了被开除。

“之后,那个老师被调走了,秦婶也不去上学了。

“秦婶奶奶临死时,给秦婶娘俩说过,陈军他爸于我们有仇,但是陈军娃正义、善良、男人。我们只记陈军他爸的仇,仇就记到他爸那为止。陈军于我们家有恩,我们就要心怀感激。”秦婶说道。

“这一下午听的虽然很黄很暴力,但是蛮受用的,很感动。”一直伸长耳朵听的儿子突然这么说。

“何酷,这就是人说的社会是所好大学、社会就是大课堂的意思。”李默说。

“说到这,说个题外话。”嫂子素琴说,“现在的社会,把家长逼得刚忙了事业,顾不上娃的教育,把责任都推给学校,以为出了钱就与己无关。学校呢,也是被升学率逼的,主抓学生的文化课。这几年增加了点所谓的素质教育,也就是学个画画、跳个舞、练个书法、学个乐器啥的,没有思想教育,即使有也仅仅是爱国主义教育、文明礼貌啥的,不全面,没有社会上普遍意义的思想教育,所以,现在的娃娃固然学习好,文艺素养上有模有样,都说,你看我娃多聪明,但是娃放到了社会上受点挫折就自杀,老子累得要死,节衣缩食,啃老的儿女却挥霍无度。不是说西安交大有个博士生自杀了嘛。还有个湖北的硕士研究生因为网贷,拆东墙补西墙,补不过来因为五万元就自杀了。一个北大生物系毕业、到美国留学的学生,多年把父母拉黑不联系,万言书陈情父母罪恶,跟父母像仇人一样。还有一个女娃说是去加拿大留学,花了父亲三百万,不好好学习,却是拿着父亲的钱和一帮混混整天鬼混。不心疼钱,不知道父亲的血汗钱怎么挣、怎么攒的,不知道自己应该干啥,没有一点做人的责任感。当然现在有些父母也不对,拿给孩子付出的爱绑架孩子,因为自己付出,就要求孩子无条件听命大人,有些大人的爱其实就是管制,什么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活大等等,我最听不得的就是这样的话,甚至哭闹着对子女以死相逼。这是中国人养儿防老的通病,把养孩子当成做生意一样的投资,仅仅会养牲畜一样养孩子,不懂、不会、不去教育孩子。这是不是因为思想教育缺失的原因?”

“何酷,你阿姨这话你要听明白。”我对儿子说,其实我也得好好听听、好好想想。想想当初我为啥离开教育,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我总觉得,自己对比别人,总是悲观、消极、阴暗,害怕把孩子们带坏了。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儿子很真诚地说。

“好了,好了,这都扯到哪儿去了,一个个忧国忧民的。教育这事太复杂了,真不好一言以蔽之。”李默笑言道。

一下午,我都在细细地消化着朋友的话,想不到这表面宁静的偏僻山野却有着陈军、秦婶这样感天动地的曲折故事,静水深流里有着暗流涌动。

晚上秦婶和陈伯用轮椅推来了谢红兵。不到六十岁的谢红兵头发灰白,脸上有老年斑,但还算面色红润,上身的衣服时尚干净,人很精神。大家密密地围在桌子周围,吃饭、喝酒、聊天,其乐融融地就是一家子人。陈伯和谢红兵虽已都是年过花甲之人,但还都能喝点酒的,都豪情爽利得很,让我频生感慨。我尤其对谢红兵觉得亲近,对这个像我一样没有生育能力的人心有敬重,频频和他举杯,眼睛不停地想在他乐天的脸上发现点什么。儿子呢倒是迷上了朋友的画,过一会就要翻翻看看,搞得像他很懂画一样。但我发现这小子是真的喜欢朋友的画。确实,朋友的画有其独有的内容和风格,有山野气息,有生命气息,有城里发现不了的东西。

热闹的氛围将团聚持续到夜里很久,大家才意犹未尽地散去。

(未完待续,见同名小说4)

梦里云岭(3)(小长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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