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字错
“姐姐,今天是我最后一次见你……”隐藏在黑暗中的人望着躺在床上正熟睡的人儿,喃喃出声,声音随着一声叹息戛然而止,透露出无限荒凉。黑暗中的人转身踏入夜色,佩戴的银铃在走动间发出轻微响动,一双幽深难辨的眼眸里充斥着复杂的情绪。
床上熟睡的那个女子是傻子。
远近闻名的傻子。可她也是倾国倾城的将军府的嫡亲小姐。说来好笑,上天还真是公平。
一抹红,十里铺,情意绵绸妆容重。
今日是她大喜之日。一眼望去,视线都被红色所侵染,红的美艳,红的蛊惑,红的落寞。
她坐在轿子里,安安静静的睁开闭着的眼,听着外面的锣鼓喧天,也听着外面的议论唏嘘。
“这将军府小姐长的美则美矣,可惜是个傻子……”路人站在一旁,整个身子紧绷着向前倾,脖子伸的长长的,说话间可见喉结清晰滚动的痕迹。在他一旁的人摸了摸脸,眼球骨碌的在眼眶里打转,“嘿嘿嘿,就是不知道,这将军府的小姐,滋味比起花满楼的花魁会不会更好一些!”两人如是又说了一番,耸耸肩后便拐进巷子里,似要去饮酒作乐。
她在轿子里,呆呆的笑。
抬轿的人突然停下,她身子一个不稳,便直直往轿门倾去。她惊呼一声,手在空气中挥舞,可任由她怎么努力,就是没有找到期许中足以依附的地方。
她有些无力地闭上眼,仿佛这样能减轻一点点伤痛。睫毛如蝶翅般微微颤抖。然而,想象中的疼痛迟迟没有到来,她小心翼翼地睁开眼,便发现自己落入一个温暖而有力的怀抱中。
“怎的如此不小心。”他附在她的耳边说话,温热的气息全撒在她的耳畔,她的身子微微颤抖。不待她回答,他便轻轻将她抱出花轿,在万人瞩目之下,将她抱入摄政王府。“我有点怕……”她轻轻开口,语气懵懂紧张似孩童。这时,她又想起了那个佩戴着银铃的女子。每当她害怕的时候,银铃女子一定会笑意盈盈的揽着她,与她轻轻说着耳语,让她不要害怕。而他在大堂中央将她轻轻放下,轻声笑了笑,“不怕不怕,乖,我做什么你跟着我做便是。”何其相似的语气,让她莫名安心,她轻轻点了点头。
在他的耐心的指导下,两人终于走完了繁琐复杂的婚礼程序。她被人送入洞房,而他亦抛下在场宾客,随她进了房间。他向来冷漠,只是对于她,始终温和的不像话。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那一夜,他何其温柔。让她渐渐迷失了自我,与他一同沉沦,一起坠落红尘,从此,便注定了两人一生的羁绊。
一丈白,十里染,血墨浓稠云惨淡。
初晨。他倚靠在床边,看着床上熟睡的人儿,神色复杂。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呢。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后,他的手轻轻抚上她的眉眼,细细描摹它的轮廓,动作之轻柔,像是怕惊扰梦中人。
门外传来一声轻响,他转头,阳光布满他的侧脸,勾勒出刚硬冷冽的弧度,明明是那么柔和的光线,偏偏落在他身上只剩冰冷。
“出来。”他开口,声音清冽。门外的人扑通一声跪下,“主子,事已办妥。”他眸色一暗,“下去。”转头看向床上睡得正香甜的她,终究只是化成一声叹息,便悄然离去。
她起床时,日头已高。身边丫环正为她梳理妆容,忽而门外有一声音急促闯入,“王妃一家惨遭灭门,除王妃外,无一人生还!”她惺忪的眼睛猛的睁开,整个人跌跌撞撞就往外头奔去。
“刚才的话谁说的,出来!”她站在院中,整个身体微微颤抖,双手似恶鬼般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就那么悬在半空,映着她化了一半的妆容显得十分狰狞。
是。她是傻,可是她有心啊!那是陪伴在她身边那么多年的鲜活的人啊,怎么……怎么一夜之间都离她而去了呢!还有……还有那个总是陪在她身边戴着银铃的女子,她……她也死了吗?
她的心痛的千疮百孔,可偏偏什么都说不出来。
一个菜婆子被推了出来,颤抖着身子跪在她面前,声音抖动的厉害,“方才去买菜,听闻王妃您一家一夜被灭门,整个府上现已成禁区……”菜婆子不敢看她,整个头越来越低,到最后只是一个劲地往地上磕。都怪自己大嘴巴,该打该打!只是怕别惹来杀身之祸才好!菜婆子心里这般想着,头磕得更响了。
而她却是失了魂一般,整个人径直往地上跌去,继而陷入昏厥。
她醒时,已是隔日。床头坐着一个人,正看着她,默默不语,一身戾气都消失不见。她看着他,眼泪就那么直直地往下掉,如穿堂风,无意引发山洪。
“是真的吗?”她问,声音哽咽。他将她轻轻扣入怀中,下颚抵着她的头,冰冷的声音似有融化的迹象,“属实。”
她如断线木偶,整个人瘫软在他怀中,“我想看看她们。”声音中隐藏着浓稠的不舍,他心里微微一痛,“好。”
他抱着她,径直往废府而去。
缓缓下地之时,她看着眼前荒凉的景象,内心如刀割。她慢慢走向自己以前的房间,仍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那个一直默默陪在她身边的人早已不在。她似乎还能听到,那个名义上的妹妹身上佩戴的银铃发出的声响。
真奇怪,为什么那么多人离她而去,而她,却只记得她的妹妹。
她回头,他回眸。
一眼深情望不穿,而今只成伤悲事。
番外
银铃篇
她是我的姐姐。
我是她在巷口收留的流浪孤儿。大抵因如此,我时常陪在她身边。我身上总是佩戴着一串银铃,那是她在我五岁那年给我求的平安符。
关于五岁那年,还发生了另一件事情。
那时,她带着我去夏日山庄避暑。暑气灼人,她进了屋里休息,而我则是去了山庄的后院戏水偷凉。哪知我刚从水中起来,便看见一个满身伤痕的小男孩被人绑在柱子上,几近晕厥。
我吓了一跳,终于还是决定救他走。可是我还小,什么都做不了。所以我只好把他身上的绳子解开,用尽力气把他拖到一处隐蔽的假山后,把她给我的避暑驱热发烧退温的药全倒了出来,一颗一颗给他塞在口中,再喂了他些水。
天色渐晚,我低头看了看身上叮咚作响的银铃,猛的想起她该醒了,于是乎我便咬咬牙,给他从行李中拖来一张薄被,一番折腾后,才赶回去陪她用了晚餐。
后来,渐渐长大,这件事情也忘的差不多了。她,也出落的越发的好,可是,整个人也慢慢变得有些傻气。我虽心疼,可私心里,却希望她能一直这么单纯的傻下去,让我永远陪在她身边。
我有多喜欢她,我自己也不知道。可我知道,那种喜欢,大抵已远远超出喜欢的范畴,而是一种爱,爱而不得的爱。是了,我爱她。
所以当皇上下令让我杀了她一家时,我才想起,原来,我是个卧底,潜伏多年却忘了自己使命的卧底。可能,从我第一眼见到那个单纯的傻姑娘时,我便彻底忘了自己的身份吧。
她们一家财大权大,而今还与摄政王有了婚约,这般下去,摄政王权力企要翻天,皇帝自是不容此出现。
所以最后,我只能在她出嫁寻得庇护后,趁夜深人未醒,将他们一一在梦中了结。做完这一切,我犹如虚脱一般,瘫软在地。她,会很难过的吧。我心里一痛,撕心裂肺的感觉从心脏传向四肢百骸。我轻轻一咬牙,口中苦涩的味道传来,我撑着身体,慢慢挪到她的房间,身上的银铃仍叮咚作响。终于抵达她房门前时,我眼前一暗,彻底毒发。
摄政王篇
我几乎是连夜接收到她一家惨遭灭门的消息的。皇上忌惮我已久,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确实也不难预料到,终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坐在她床边,我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
那时,我还尚小,当今皇上,也便是我的皇叔因害怕我威胁到其储君的位置,在夏游时,将我拐走,各种折磨。可惜我命大,在关押我的小厮休息之时,被一女孩救了。
我那时伤重,未曾看清她的脸,在模糊中,耳旁总有清脆的铃声在响。她给我喂了各种奇怪的药,也多亏了这些奇怪的药,我才得以撑下来。后来,她给我盖了一张薄被,那薄被质地柔软,且覆有蚕丝,刺有锦绣,分明是管家小姐的物件。
后来我逐渐强大,慢慢的连皇帝也无法动我分毫,我也终于找到了她,并将她迎娶为妻。
那时候,我派人寻找她,最后终是有了结果。那年她上了佛庙求得一银铃,那银铃声音何其清脆,世间仅有那么一串。那时,她到夏日山庄避暑,而那薄被便是她娘亲为其所织。
可是……
我看着床上睡得正香甜的人,恍惚间想起了那串银铃,扫视她全身上下,却是未见。
我悄声出门,去到她家府邸,刚走近庭院,却被地上的血迹吸引了目光,沿着血迹,我走到了一个房间前。房门前躺着一个女子,唇齿间吐露黑血,嘴角却挂着浅笑。我却觉着这女子莫名熟悉,余光一瞥,竟见她腰间佩戴着一串银铃。那串绝无仅有的银铃。我呼吸一滞,有些东西似乎慢慢的明晰了。
我终究只是缓缓回头,不去理会脑海中的诸多纷扰,派了人,去将她好好埋葬安息。
回去后,我坐在她床前,思绪复杂,这么些日子的相处,我是真的爱上了这个单纯的女子,可……
我轻轻抚上她的眉眼,门外传来下属的声音,我的心绪逐渐趋于平缓。如此,便这般过下去吧,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便好,她能好好过下去,便好。
一字情错,三生蹉跎。
且行且慢且叮咛,踏歌行,人未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