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话——中国正史

《鬼话》，柏杨先生给他的大作起了这么个名字，盖中国正史正如他所说的：满篇的鬼话边篇，兼飞相过河。前两天拜读了马亲王的大作《马伯庸笑翻中国简史》，两相验证对柏杨先生所说的鬼话的评价甚为赞同，盖中国正史不止是鬼话连篇，还夹杂着各种深乎乎、黏唧唧，整个一大团浆糊般俗称为文化糟粕的鬼东西。

一、皇帝们的鬼把戏

话说有一天，玉皇大帝高坐云端，发现下界众生纷纷扰扰，大吼一声，紫微星何在？

紫微星闻听此话，匆匆忙忙上殿内。玉帝老儿曰下界闹得太不像话。现派你下界做人间帝王好好管管他们。于是紫薇星领旨谢恩走到南天门，托塔天王照紫微星屁股来了一脚，于是够奔人间去也，就成了人间的太祖、高皇帝是也。于是好好的中国历史不像历史倒像鬼话，用我多年前一个同学的名言就是天天给我讲些鬼吃饼的故事。先秦之前，夏商周的故事历史与神话也没有什么区别，鬼话也就鬼话了，反正姑且听之姑妄信之。但秦汉之后两千多年的时间编鬼话还都一个套路就真的没有办法忍了。

话著名的太史公在写史记的时候，记了这么个故事，汉高祖斩白蛇起义，原文怎么写的我就不引了，那一年刘邦先生还叫做刘季，用我们现在的说法就是刘三儿，有一天晚上刘三老人家喝多了两杯，和一批乱七八糟的朋友一起沿着小道回家，走在前面的人发现前面的路上有一条大白蛇，提议说我们赶紧走吧，我们的刘季老先生借着酒劲大吼一声，大丈夫怕什么？拔出铁剑照着大蛇拦腰就是一剑，刘三先生就带着他的小伙伴们回家啦。这故事到这还不算完，后来有人又路过这个地方看见一个老太婆在这哭，那人也不能当没看见啊！就问，老太太您为什么在这里哭啊？老太太就说：“我儿子被人杀了，所以我才哭啊！”这人啊都有好奇心，就问：“你儿子为什么被杀呢？？”老太太说：“我儿白帝之子，化身为一条大蛇，拦在道上，让赤帝之子给杀了。”那人还不信就要把这老太太送官，结果起了一阵风这老太太就不见了。有人把这个故事说给刘邦听，刘邦听了还很高兴，呵我杀的不是蛇，是龙啊。我是赤帝之子。注定是要当皇帝的啊！

对！这就是著名的斩白蛇起义的故事，古代人迷信，这种神神鬼鬼的故事史不绝书。

司马迁毕竟是汉朝时候的人，写“高祖”本纪的时候就夹杂了不少私货。不说总是神出鬼没的太史公曰了（也不知道为啥那么多曰）。

高祖本纪开篇就写着如下的鬼话：“其先刘媪尝息大泽之坡，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则见蛟龙于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

我也不吐槽什么爬虫给刘邦他爹戴绿帽子的事了，但这个“遂产高祖”是真他妈的混账，产的不是小婴儿，而一出生就是高祖，你说气不气人？

这种把戏在中国历史上还有许多出，不过我估计编故事的人也真是倒霉，故事没编圆，还破绽百出，最重要的事情是刘邦他老人家压根就没有听过这个故事，不光他活着的时候还没听过这个故事，可能他死了之后很多年这个故事还没有出来呢！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如果说中国历史上有一个人是神人的话我相信一定是叔孙通。这哥们是历史上著名的滑头，他原本是秦朝的官儿，秦二世问底下人有没有人造反啊，就这哥们聪明，咬着牙硬说没有！结果说是造反的人都GG了，但这哥们不仅没事，还加官进爵！完了他觉的秦朝这艘船快沉了，转眼就投靠了项梁。到了汉高帝二年，刘邦攻进了彭城，叔孙通就又投降了汉王。这哥们最聪明的地方还不在这里，刘邦不喜欢读书人，而古时读书人都穿长衫，这货立马就换了一身的短打扮。最初的时候跟着叔孙通儒生有一百多人，但他从来不向刘邦推荐这些人。而专门称说那些曾经聚众偷盗的窃贼，于是就有人在底下暗骂叔孙通，这叔孙通也聪明，知道怎么回事，就对底下的人说，现在汉王正在打仗，你们不行的。放心吧跟哥走有肉肉吃，我不会忘记你们的。到了公元前202年天下已定。诸侯在定陶推汉王为皇帝。这个从乡下来的新王朝懂什么叫做礼仪？初建的时候很没规矩，大家还是乡下那一套，群臣们胡作非为，边喝酒边表功劳，喝多了还拔出剑来砍柱子，你说这皇帝受的了么？这个时候叔孙通就站出来说，说这是上朝议政，不是上菜市场买菜，咱们得定个规矩。刘邦说好啊，那你定个简单点的，于是他老人家就带了一大票弟子领着群臣练了一个月礼仪，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怎么教会那帮乡巴佬的，反正一个月之的群臣都知道了礼仪，刘邦一试，嗯！果然很爽，于是给叔孙通一大票钱，顺便还给他那群弟子给封了官。这个时候票弟子来劲了。叔孙先生真是知晓世事的圣人啊！

不过这事还没完，叔孙通自己一个人爽了，但把后世也祸害的不轻，这规矩要么不定，要么定了肯定没完，摇尾系统就想了啊，这五德终始循环说这么有用，我们大汉算是哪一德啊？于是就把这事儿请示刘邦。

李清照原来说过：“刘项原来不读书”。这刘邦原本就是个文盲，听了这话想当然就说了一段话，他想起当年给黑帝造庙的事儿了，说：“你看当前我给黑帝造过庙，黑帝是水德咱们就水德吧，接着穿秦朝的黑衣服。”

你看，到这扯的谎就编不圆了，赤帝子斩白蛇起义那是火德啊，结果刘邦自己说他们自己是水德，你说这到哪儿说理去？但这还有一个问题这秦朝历史上就是所谓的水德，所以你看秦朝的电视剧满屏都是黑衣服，这汉朝代替秦朝还是水德那有就和秦朝一个德性了么？

摇尾系统有一个特点就是不管怎样都能把谎扯圆了，能说得通的事且不必说，如果实在说不圆的，那就篡改事实。

还真有一个人，叫张苍，跳出来，说：“对！”我们汉朝就应该是水德，但我们的水德和秦朝压根就没有什么关系。秦朝压根就不能算是一个朝代，夏商周都好几百年，秦朝才十几年，那哪能算正统？充其量只能算闰统（也不知道他哪造出来的词儿）我们是承接着周朝的火德，陛下英明。刘邦还挺高兴特意建了一所天水祠，之后汉武帝设立了天水郡，这就是现在的天水。

从这么一看，中国历史真是满纸的鬼话，反正都是忽悠小民的谁信了谁真是傻叉。

一个理论一旦说出来不止忽悠别人说真的自己也都会信了，无怪乎梁启超说：“阴阳五行是中国迷信之大本营，直至今日尤有莫大势力。”此言得之。

中国的历史并不是一种记叙的历史，历史并不是为记载事实。在中国人朴素的历史观中，历史一直都是一种统治的工具，所谓仲尼作春秋使乱臣贼子惧。历史一直是中国人用来教化世人的手段。所以中国的历史呈现明显的二元化的倾向。如果一个人好，那就好那就光明、伟大、正确，如果一个人坏那就头顶生疮、脚底流脓、色中饿鬼、十恶不赦。中国的历史人物更多时候是一种符号而非一个真正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

史书在写刘邦的时候，就极尽浮夸之能事，好好一个人非说不是人——是神，是与大龙生出来的龙种，是紫微星下凡，天生就要骑在小民的头上成为皇帝的人，是有天的旨意的。王莽也当了十五年皇帝，不过好歹把自己的新朝给玩坏了，史书上写的就没那么客气了。这就像是美国总统到华来访不论这是一个再怎么样的混账王八蛋，都得对空放二十四响礼炮。等到他从总统位置上退下来，不论他老先生人品再好，再受中国人民喜欢迎接的人再多，这二十四响炮是没有了滴，不是敬重其为人，不过因为敬重他的权力而已矣。

等到东汉的头头登上皇位这二十四响礼炮。比起刘邦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刘邦是有皇帝命，光武出生则是红光满屋，这个套路一千年后的火宋用得那叫一个炉火纯青，因为汉朝和宋朝都是火德嘛，所以你看编故事都编的差不多。

到了东汉走完，曹丕先生上台不过与这个故事有民曲同工之妙。不过刘秀先生头上是红云，曹丕先生呵！发青光！不过嘛，根据后来诸多儒生讨论的说法，这曹魏是火生土，应当是土德，（你看之前是相克，现在又变成相生了真是什么完意？）这土德是黄色啊，这又是怎么回事？我琢磨了一下，估计黄巾军也是这么想的。

至于东吴那真是花样繁多，也许是不如曹家还有刘家那么有正统的说法，东吴就必须给自己找点合法性的理由对吧？就比如说孙坚，所说其祖坟不止是冒青烟啊，夜里发白光，白天还发出五色云彩，总之就是很牛逼的样子，所以大家没事都会去上坟，如果某人有天突然发现祖坟发光了，那恭喜你快要当皇帝了呢！

晋朝的皇帝因为反正统一了嘛，对德行一说其实不怎么在意只要有德就行，所以儒生们一建议，我们亲爱的司马炎就全盘接受了，从善如流嘛！不过中国历史有个毛病，对皇帝的相貌并没有什么好的形容方法，其实原因倒也简单，因为很多皇帝其实长的都不怎么样，于是形容的时候只好用一些形式化的语言描述，比如隆准而龙颜，具体这龙颜是什么样子的鬼才知道！当然也有个别比较奇葩的长的比较有特色，比如我们晋朝的无始头目，司马懿就有个著名的描述，狼顾之资。这狼顾是啥样子？就是头转身子不用转就能看到后面，仔细想想其实这玩意还是蛮恐怖的，但晋朝的御用文人们就不管就这么写。

读到这里，你基本也就搞清楚了，中国历史上这种为尊者讳的春秋笔法俯拾即是，如果是顺民们听啦，保管纳头便拜。

二、一个梦的家当。

想必诸位看官，都会觉得奇怪这些长相啊，奇怪的梦啊，出生的时候发光为什么会在历史上层出不穷，其实大家可以想想洪秀全就完全可以理解了，洪秀全终其一生都在做的一件事情就是编织他那个上帝的梦。以至于这一生最大的一笔资产就是那个梦，但是在中国这种一个梦的家当却是史不绝书的，乾隆三十九年，山东清水教起义不过是起义领导人梦见自己是龙，因此预测自己将来大富大贵，这样的一个梦坚定了他起义的决心，后来又广泛宣传成为教徒们信心的来源。嘉庆年间，天理教起义的主要首领李文成也是梦见自己会成为道君皇帝，所以毫不犹豫的起事了。哪怕是在新中国这种故事还依然存在，张宏杰在《坐天下》中写道，1980年左右，四川巴中县青山乡曹家沟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农民曹家元做了一个怪梦，梦见他爷爷坟前坐着一位白须老人，老人头上有一条一丈多长的金龙腾飞。老人说：“我是你爷爷把这个坛子给你吧！”他打开一看，里面都是黄澄澄的金子。不久之后他又做了一个怪梦，梦到他进了县剧团，演出“黄袍加身”的戏，宫女彩女排成两排，站在他的身后，这两个梦使他相信自己有皇帝之运，因此自命不凡，后来在1982年春节扫房时，他又在仓库拾得《五公经》一本，读了这本书他更加相信自己就是书中的应运之人，从此不再劳动，专心研究《五公经》开始大搞民间宗教，在发展了一批信徒之后，于1982年5月在自家院中举行登基大典。信徒八十一人跪拜在地，在小山村里算是非常壮观的了，当然，他们被迅速的扑灭了。

不过这倒很反映问题。

限制愚民的理论反过头来把自己圈进去了，中国历朝历代的统治者无不在犯着这样的错误而不自知，因为宣传迷信的言论各种怪梦、各种祥瑞来证明自己的合法性，反倒成为了起义军最好用的舆论武器，这种做法不过是中国的皇权政治的后遗症罢了，而这种顾头不顾腚的思路不过是给中国的浆糊文化刷了一层又一层的浆糊罢了。

这种作茧自缚的结果真是对历朝历代的统治者最好的讽刺——总有二货跑出来自作聪明。

秦始皇统一了六国，为了保证中央集权的稳固消灭了贵族以及诸国的王族自以为自己子孙帝王万世的基业可以永固，却不想到他这种破坏行情的做法导致的结果就是不仅秦朝没有办法以皇族的方式存续下来，原本几百年的秦王国也给人做了嫁衣赔了个底儿掉。

项羽好不容易打下江山，非要瞎折腾，四年就把中原丢给了刘邦。

汉朝也没事弄了个五德终始说，试图证明自己统治的合法性，但这个五德终始说最大的功用其实正好是王朝快不行的时候有人跳出来说我的德可以用来取代你了。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历朝皇帝的愚蠢还不止如此，我们总觉得中国历史皇权的交替都是血雨腥风的，但其实时期的权力交接还是温情脉脉的，周代商，纣王是自己自焚而死的，周人还给了商的遗民一块土地。秦灭六国只不过是把王室抓来也没有赶尽杀绝。至于汉末的献帝人家可是真的寿终正寝老曹家的人做事还是很地道的，禅让后的皇帝小日子还是过的不错的，至于曹魏下台的时候司马也没有赶尽杀绝，你只要识相还是有好果子吃的嘛。

第一个坏了行情的人是刘宋的刘裕，晋恭帝一如前朝的例子识相的退位了，一心以为自己能混个公爵就此终老算了，结果刘裕一想你还年轻，我都已经五十几了我要一死，你这要还位还不得弄死我的后代？得嘞我还是先弄死你吧，把司马德文给弄死了。这么做的结果就是之后他的后代失掉皇位的时候惨到无以复加，被人赶尽杀绝时间也不过几十年之后而已。不知刘裕地下有知，会做何感想。

就是中国这种做事顾头不顾腚的惯常做法，提出了一种种奇怪的封建迷信，去证明自己的合法性，却没想到这种空虚的理论会成为任何一个皇朝没有办法解决的隐患，而且还不知道这种隐患什么时候会成为帝国的掘墓人。

一个国家，如果其历史不是所有民众吸取经验教训的工具而是封建迷信、以及歌功颂德的温床，怎么会生长有独立精神的头脑，避免国家的航船在时间的河流上触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