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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若耶之溪丨第五章 前尘旧梦

2017-12-17  本文已影响19人  裴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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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前尘旧梦

龙凤祥绸缎庄门口泊了一顶花轿,奇怪的花轿,非但轿顶由精于女红的巧匠用鹅黄丝线勾了一幅丹凤朝阳,轿顶下一周圈鹅黄丝线流苏走水,就连轿子四边纬上的八仙庆寿、轿帘前垂挂着的两条长龙飘带也都是鹅黄色的。

若非轿子左右那两条朱红抬杠,因为新近更替,还没来得及异色,否则整顶轿子将通体鹅黄。

十里小城,如此嗜爱鹅黄色,且有如此排场的姑娘只有一个。

龙凤祥绸缎庄的店伙黎明晨起,洒扫庭除的时候,听见店门外长街上银铃碎响,探身出来,见四条身着鹅黄色短襟的汉子抬着这么一顶花轿,由一个同样身穿鹅黄色窄袄的丫鬟引路,朝这边走来,便知苏府上年方二八的苏大小姐又大驾光临了,忙转身准备。

长龙飘带脚上坠着的两只银铃一顿,铃声寂然,轿子便稳稳当当停在了龙凤祥绸缎庄门口。丫鬟趋前掀开鹅黄色轿帘,苏大小姐探身出来,龙凤祥的伙计早已备好了十匹上等的鹅黄色锦缎供其甄选。可奇怪的是,苏大小姐虽也翻手检视,但自始至终双目离迷,神色凝然,一副心不在焉、别有所思的模样,实在大异于平常。

“咳咳!”龙凤祥的老板程有余从柜台后垂挂着的那条灰布帘后探身进来,清了清嗓子,对苏大小姐拱手作揖道:“您吩咐的东西,在下已经备好了,这边请!”说着躬身一引,前面带路。

苏大小姐见他出来,眼中光芒一闪,忙丢下手中锦缎,跟了上去。她随着程有余走了两三道门,穿过两三个院子,在一座阁楼前驻足。

程有余停下脚步,退到一侧,欠身一引道:“您要的东西就在里面,请!”

她要的东西?她要的东西自然会是上好的鹅黄色锦缎,非但颜色温和,触感也应极柔软。可等她的却是个人。

苏大小姐“咚咚”上楼的时候,这个人便面露浅笑,凝望着她的一举一动,眸子温情得好似一汪甘泉。苏大小姐只睇了他一眼,整个人便坠在这汪温泉里,忙不迭双目噙泪,扑到他怀里,俏脸紧贴在他的胸膛上。

他的胸膛既温和又柔软。

“青歌今天便会经过那片杨树林,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他轻抚她的背,凝注着窗外。

“我已叮嘱过姚天策,他说他有十成把握。”

“老虎姚天策很听你的话,他的武功自不多言,只是……”他的眉头稍稍紧了紧。

“只是什么?”

“只是他无缘无故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我怀疑他在找一个人。”

“一个人?”

“嗯,穿黄衫的陆离。”

“黄衫陆离?‘黄衫飞白马,日日青楼下’的陆离?”她突然掩嘴笑道:“他受了那么大的打击,如何肯重出江湖?”

他默然,停了片刻道:“即便陆离插手,我们也还有机会,老虎毕竟是老虎!”又深情凝望着她笑道:“都说老虎吃人,可他遇到你,简直比家猫还要乖巧!”

她脸上的笑容忽一凝顿,拢着他的两只臂膀稍稍放松。

他却把她抱得更紧了,道:“青歌手里的东西对我来说很重要,如果老虎姚天策不幸失手,那么阎王就会杀青歌灭口,那件东西便会落在秋枫山庄,死无对证,你明白么?”

她点了点头,忽然想到江湖上关于陆离的一些旧闻。

“神鬼莫测的陆离啊!”

陆离总是徘徊在一个奇怪的梦里:木槿姑娘站在郁郁葱葱的香樟树下,被一团又一团粉紫色的木槿花所环绕。白日当空,酷暑尚未消尽,枝杈深处间或传来几声蝉鸣,随着清风迢递,在耳边萦绕不去。

“陆大哥!”木槿轻吟浅笑。

“槿儿!”陆离一只脚刚刚踏进花圃,落脚处便好似被火舌烧灼,缓缓升起一缕极细极慢的黑烟。

起先只有一点细微的火苗像一群黑黝黝的爬虫,在两三朵木槿花上缓慢吞噬,窸窸窣窣响个不停,片刻即遭狂风漫卷,烧蹿成焚天野火,挟滚滚浓烟,铺天盖地,倾碾而来!

香樟树身处炼狱,被烧得剥叽作响,一朵又一朵木槿花枯萎零落,殒身成灰。“陆、陆大哥救我!”木槿摇身躲避,不幸呛烟跌倒,滚落火海,再无动静。

“槿儿!”陆离冒死伸手,但所及不过一片冰凉,陡然惊醒。天色鱼白,青歌在敲他的房门,“陆离老弟,事不宜迟,我们早些上路吧!”

“又是梦啊!”

陆离骑着一匹白马,随着骑黑马的青歌款款穿过一片杨树林。昨夜刚下过雪,杨树林上的碧空中飘着几朵苍白的云,被从远方吹来、刮过杨树林仍旧彻骨寒冷的朔风撕扯得愈轻愈淡。

青歌瞅了瞅渺远深碧的天空,又转过脸来看陆离,目光落在陆离身前的蚂蚁身上,问道:“一壶情酒换一个孩子?”

“一壶情酒外加一条陆七娘的消息!”陆离替靠坐在身前犹在梦乡的蚂蚁紧了紧身上的袍子。

“什么?!陆七娘的消息?!”

“嗯。”

“可十年前,双龙山一役,陆七娘坠入失魂崖,生死未卜,江湖上再无半点音讯!你如何会有她的消息?”

“我没有她的消息,”陆离摇了摇头,举目远望,凝注着一切又仿佛眼前的一切正在消失,“在下耳目闭塞,所见所闻远不及青兄你,绝不可能知道陆七娘的下落。那消息是我骗他的!”

“骗他的?”

“说骗也不尽然!”

“噢?”

“我的出现正是他的需要,他需要一个人带着这个孩子离开他,离开那种生活,所谓的‘消息’不过是给他一个放手的理由罢了!”

“杜老酒鬼生性多疑,他会放心把这个孩子交给你?”

“他固然不放心,但至少我给了他一点信心。”

“信心?”

“‘情酒蝶恋花’不是所有人都能拿得出手的,凤毛麟爪,有价无市,你非但要有钱,还要有门路!”

“嘿嘿!既然陆离老弟你拿得出这壶酒,就证明你非但很有钱,还很有门路!”

“江湖上出了名的怜香书生尚云银七七四十九手惜玉扇连他的衣襟都未擦到,我非但靠近了他,还伺他大悲大喜、心绪不稳的间隙戳了一下他的肩胛骨,这般体察入微、机敏谨慎,寻常人也不曾有!”

“喏,你体察入微、机敏谨慎!可你花了许多钱,用了许多门路,”青歌的目光落在蚂蚁身上,语气已有些悲凉,“最后只换来这么一个又黑又瘦的臭小子!”

“他虽然又黑又瘦,但……”陆离的脸色突然凝重,“不知青兄可否听过‘伐经断骨疯魔丹,洗髓易魄仙人露’?”

“我没听过!”青歌笑了笑道:“不过,倒有人迫不及待要告诉我咧!”

陆离微一错愕。

“我早已说过,我只是手里碰巧有这壶情酒罢了!”青歌瞧见他脸色陡变,笑着宽慰他道:“无论如何,我都相信杜青杜老前辈的眼光,你至少比江湖上的大多数人来得靠谱!否则我也不会千里迢迢跑过来找你。”顿了顿,目光又落在蚂蚁身上,“据说那东西洗髓易魄,清心明目,这孩子年纪虽小,但六识灵敏得多,有他在,我们这一路的危险也少些!”他一边说,一边望着远方。

风还在刮,已愈来愈冷。

马蹄落在杨树林地面的积雪上,传来细碎的树枝断裂的声响,除了天上清冽的风声、地上的这些碎响和坐下马间或发出的喷嚏外,天地间一片死寂。

白茫茫的死寂。

青歌已有些耐不住这寂寞,他轻咳了一声,缓缓道:“陆离老弟你隐世三年,三年没有涉足江湖,不知如今江湖上的势力,你还清不清楚?”

陆离点了点头道:“听说除了偏安江南的烟雨阁,雄踞中原的万事堂外,江湖上最近两年还多了一个百面门,发展壮大,势力已不容小觑!”

“百面门发展速度之快的确令人瞠目!据说其门下弟子全无约束,多行不轨,无论什么勾当,只要能够拿钱就会出手,格调要远逊于历史悠久的烟雨阁和万事堂!”青歌顿了顿,又道:“百面门如厮,江湖险恶,这次上古十剑现迹江湖,只怕和十年前一样,又要掀起许多腥风血雨!”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所以朝廷的意思,是打算找回上古十剑再把它们封存起来,避免一番争斗?”

青歌摇了摇头道:“圣上深谋远虑,哪是我等可以揣度的?不过话说回来,我们此行去金陵,正在烟雨阁势力范围。陆离老弟你不觉得奇怪吗?既有上古十剑出现在金陵丘府,不世利器,烟雨阁也该出手才对!”

“青兄怀疑凶手是烟雨阁的人?”

青歌正待答话,陆离怀里的蚂蚁突然动了动。

风还在刮,冷风里已浸着寒意。

马蹄仍旧落在杨树林地面的积雪上,除了细碎的树枝断裂的声响、天上清冽的风声、坐下马间或发出的喷嚏,天地间的一片死寂之外,似乎还有一种莫名的颤动,一下又一下,似有或无地剐蹭着两人的耳膜。

许多听过这个声音的人都已被它卷入黑暗,长眠地下,它冰冷、无情、令人绝望。

陆离瞳孔放大的一瞬间,他座下白马的前腿突然被斩断,马身栽倒,一抹亮银乘势直插他面门。陆离心下一惊,头本能一侧,耳边鬓发已被剑气绞碎,脸上当即裂开几道口子,他借着侧势右掌在马背上一拍,左手掠着蚂蚁,整个人冲天而起。在半空中无处借力之际,凭空窜出的两条银丝软鞭已毒蛇般撞向他的腰腹。

死?!

陆离并没有死,两条银丝软鞭已被他肋下的蚂蚁扯在手中。只见蚂蚁双手用力往后一拽,持鞭的墨绿色人影便自树后窜出。借着这份力,陆离身形一展,鹰隼般落在附近的一棵杨树上。

枯枝在抖,积雪纷落。

鞭梢还在蚂蚁手里,沿着这两条银丝软鞭望过去,那条墨绿色的人影正立在对面的一棵杨树上。他全身上下都裹在一件墨绿色宽袍里,脸上遮着一块涂满墨绿釉彩的面具,臃肿肥胖,像春季里寻常可见的那种绿油油的毛毛虫。

蚂蚁怔了怔,咯咯发笑。

陆离惊魂甫定,沉下目光,瞧清地上站着的那个斩断马腿的剑客。此人一身白衣,两只袖子挽在肘部,露出干净白皙、青筋盘缠的手臂,两只手里各擒着一柄短剑,剑光森寒,亮如秋水,几滴沿着剑锋缓缓凝聚的猩红鲜血,“噗通”被风吹破,落在又白又干净的雪里。

他脸上的面具也这么白这么干净,面具嘴角也好似凝聚着这么一颗怎么化也化不开的鲜血,世上什么样的釉彩都点不出这样一颗鲜血。他把两柄短剑接到左手,右手食指在落血的剑锋上轻轻一点,缓缓抬起,温柔地把指尖的那点嫣红涂在面具上,涂在那颗鲜红的仿佛你只轻轻一看便深陷其中、难以自拔的血里。

“百面门!”

天上再无片云,冷风穿透布帛将寒意递进人的骨髓。

陆离打了个寒颤,突然想到青歌。

那个瞬间来得太快太突然、太迅疾太猛烈!青歌猝不及防,连人带马已被一条灰色人影摔飞五丈,硬生生撞在路旁一棵合抱粗的巨树上,黑马当即全身骨裂,血肉横飞,稀软得如同一坨烂泥。

青歌虽已用手在马背上一拍,借势稳了一下身形,但人还是不可避免地撞在了树上。他闷哼一声,胸前数根肋骨崩断,喉头“嗖”地飙出一簇鲜血。即便强忍住疼痛,用仅余的力气支撑着身子,扶着树干勉强坐起,也只能背靠树干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一瞬间!

一瞬间即已遭受重创!

陆离皱紧眉头,已看清灰色人影,青歌已算魁梧,可尚不及这条人影腰腹,他四平八稳地站在那里,像是一座立在寒风里岿然不动的铁塔,身后在寒风里上下翻飞、猎猎作响的灰色披挂,在风里一滚就是一张遮天蔽日的大旗。他现在就掩在这方大旗里,看不清脸,也无从知晓他脸上是否同样戴着面具。

他们埋伏很久了。

在下雪之前,他们就已经挖好了坑,做好了伪装,等铺天盖地的雪花纷纷扬扬洒落下来,伪装稍有的瑕疵也会被积雪掩盖,他们身上的气味更在长久的等待中被整日里狂刮不尽的冷风吹散、吹淡,若非蚂蚁的那分警觉,陆离和青歌根本无力发现他们,方才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他们就已殒命。

陆离一念至此,额上已沁出冷汗。

风呼啸着沉寂。

这猛烈躁动后的短暂寂静仿佛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灰色人影抬起深陷在积雪里的右脚向青歌缓慢迈出一步,“哧哧”踩进雪层,踏稳,紧接着又迈出了第二步、第三步……威压逼近,青歌右手捂住前胸几乎已透不过气。绿袍人、白衣剑客立在原地凝注着树上的陆离动也不动。

灰色人影距离青歌已不足两丈。

陆离紧了紧挟着蚂蚁的手臂,右脚在树枝上一拍,人当即如离弦之箭,挟一股劲风,疾射向灰色人影。几乎在同一瞬间,绿袍人双手一抖,两条银鞭顿时弯折出数十道鞭影,“刷刷”抽向陆离周身。白衣剑客手中的两柄短剑也前后脱手,两道银光如寒蛟破空,耀眼夺目,电射向陆离。

剑气迫身,半空中的陆离左手迅疾在肋下蚂蚁的背上一拍,一股巧劲将蚂蚁朝绿袍人递出去,紧接着身体凌空旋转,凭空使一记“脚踏双星”的把式,两只脚分黏住两道寒光,再顺势将剑上的劲力一引一送,气势汹汹、避无可避的两道寒芒已分射向身体两侧,疾冲绿袍人和白衣剑客的面门。

绿袍人和白衣剑客俱是一惊!

这“脚踏双星”的身形颇类“脚踏七星”,而“脚踏七星”本是武当道士作法演剑时惯用的轻身步法,陆离此番活用,当真妙不可言!至于气劲牵引,更是武当派功夫之精妙所在,如此,黄衫陆离岂非与武当派有颇深的渊源?

再说蚂蚁借着陆离递过来的那股巧劲,趁着绿袍人闪身躲剑的当口,学着他的模样依葫芦画瓢,手持鞭梢也一抖,鞭身曲折,漫天鞭影绞碎在一起,又一个“鹞子翻身”,凌空一脚直踹绿袍人面门,绿袍人闪身一躲,无奈鞭子捏在手中,这一躲的劲力递到鞭梢,蚂蚁又借势贴近,“刷刷”又是两脚,虽于绿袍人无大碍,但也为陆离争取了时间。

既已避开了白衣剑客的剑,又无绿袍人骚扰,陆离的身形更不见缓,疾风般冲向灰色人影。

灰色人影也已停下,左步微撤,右臂回肘,朝半空中的陆离轻轻一递,不过是一记普普通通的冲拳。只是招式虽然常见,但灰色人影毕竟人高马大,这一记冲拳虽无挟风引雷摧枯拉朽的魄力,但劲力已足以开山裂石。

陆离身在半空,无处借力,似已避无可避,他眉头一紧,才堪堪递出右拳。

这无疑是只有力量的拳头。这只拳头比起文弱书生之流不知高强多少倍,可这只拳头落在铁塔般的灰衣人眼里,暴戾尽丧,徒剩温柔。

蚍蜉撼树,以卵击石,以强者观弱者,岂非弱者的所有挣扎都带有温柔的暖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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