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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雪中的阿姐

2025-01-23  本文已影响0人  是白苏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阿姐,其实并非我真正的血亲姐姐,她是一个在我人生特定阶段惊鸿一现,而后又悄然隐匿的女人。在上一篇故事里,我曾提及,高中时的我,有过一段极度厌学的灰暗时光。那是高二上学期,我瞒着父母,偷偷买了一张从汉口开往拉萨的火车票,登上了那辆略显陈旧的绿皮小火车。

在漫长的旅途中,火车穿梭过无数的城市与村庄,途径连绵的高山和澄澈的湖泊。多数时候,火车行驶在广袤无垠的荒野之上,太阳东升西落,月亮也按时接替天空的主宰,就这样周而复始,整整持续了三天两夜。

阿姐,便是我在那趟漫长火车之旅中结识的一位女子。她的穿着极为朴素,脸上只淡淡地化了点妆,单论容貌,算不上漂亮。可她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只用一条粗布质地的头绳随意束起,反倒衬出一种别样的气质,让人一眼难忘。

那时,我们都独自出行,身边没有旅伴。当火车抵达郑州时,我们便渐渐熟络起来。从阿姐的讲述中,我了解到她的出身并不优越,只是普通渔民家的大女儿。阿姐读书时成绩优异,可读到高二那年,家中无力同时负担她和两个弟弟的学业,懂事的她只好主动辍学,外出打工补贴家用。

她的丈夫,是同县的一个男人,家境同样贫寒,两人也算是门当户对。他们的恋爱,起始于同在福建晋江一家鞋厂的流水线工作。在那里,每天工作时长超过14个小时,为了多挣些钱,还得靠加班。阿姐辛苦挣来的工资,大部分都寄回了家里供弟弟读书,剩下的只够维持最基本的生活。她的衣物除了工服,就只有两件穿了三年多的旧衣裳,每日在工厂食堂吃的,也是翻来覆去就那几样的饭菜 。

在那段恋爱时光里,他们的爱情质朴无华,没有浪漫的电影院约会,没有西餐厅里精致的五分熟牛排,也没有被娇艳玫瑰花铺满的甜蜜小路。他能做的,只是日复一日,在她下班的必经之路上静静等候,递上一份新鲜水果,或是一份打包好的卤水拼盘,又或是几件简单的日用品。

放假时,两人会一同漫步在厂区外的小街。大多数时候,他们逛了许久,也仅仅是购置一些生活必需品。只有在疲惫不堪时,才会买上一串糖葫芦,再配上一份用米浆蒸制的肠粉,你一口我一口,甜蜜地分享着这份简单的快乐,那是一段被甜蜜包裹的日子。

后来,他们在广东的一个县城开启创业之旅,经营一家化妆品店。开店的日子,没有明显的昼夜之分,十分辛苦。由于缺乏创业经验,又想节省成本,店铺选在了县城的非核心商圈,顾客寥寥无几,他们也不懂如何引流。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印制大量宣传单页和体验卡片。宣传单页,在街上见人就发,甚至外出吃饭时,兜里也揣着,只要遇到能搭话的人,就赶忙递上一份。

而体验卡片,则要等到夜深人静,小区保安开始打瞌睡时,他们偷偷潜入,一个楼栋接着一个楼栋,往有钱人的门缝里、汽车的雨刷上塞。这个过程中,他们常常被小区保安发现,一路狂奔躲避追赶。更多时候,被打扰的人会打来电话,将阿姐骂得狗血淋头,她只能低声下气、连连道歉。

那时,阿姐总是最晚一个从店里下班。回到家,无论多晚,她都要等男人回来。哪怕饥肠辘辘,有好吃的也一定要等他一起分享。在店里,阿姐需要给顾客按摩,肩膀常常酸痛得抬不起来,男人便会用他那双粗壮有力的手,温柔地为她轻轻揉捏,常常揉到半夜。

就这样,他们相互扶持,熬过了好几年。后来,公婆从老家搬来同住,他们的生意也蒸蒸日上,门店从一家扩展到五家,从县城开到了市区。如今,阿姐白天在店里忙碌,用心服务每一位顾客,晚上回到家,又马不停蹄地操持一家人的起居生活 。

男人回家的时间愈发晚了,常常整夜不见踪影,嘴里永远说着有忙不完的应酬。起初,身边闺蜜只是委婉地提醒她,让她多留意男人的生活状态,她却只是淡然一笑,对丈夫有着十足的信任。在她心里,他们一同经历了太多风风雨雨,这些共同的过往就像强力胶,会将他们紧紧黏合,密不可分。

后来,店里和她关系亲近的员工也忍不住开口提醒。直到有一天,她手机上绑定的与丈夫关联的银行卡,突然收到一笔来自隔壁城市一家高档酒店的消费记录,她这才渐渐警觉起来。

她毫不犹豫地买了最早一班火车票,奔赴隔壁城市。在短短一小时的路程里,她靠窗而坐,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火车疾驰而过,街市和村落如幻影般被迅速甩在身后,这些可都是他们曾经手牵手走过无数次的地方啊。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往昔那些与他相伴的日子,一幕又一幕在脑海中不断浮现,那些甜蜜的回忆,都留在了火车穿梭而过的城市里,可如今,一切似乎都变得那么陌生和遥远 。

抵达酒店后,凭借手机上的消费记录,她很轻易便找到了客房服务员。她借口遗落了房卡,顺利打开了那扇通往真相的门。门缓缓打开,眼前的场景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刺向她的心脏。

只见丈夫赤裸着略显黝黑的身躯,岁月早已褪去了他年轻时的健壮,小腹微微隆起,前额的头发也稀疏不少。此刻,他半躺在一个白皮肤的女人身上,女人身材凹凸有致,曲线玲珑。刺青师巧妙地利用她胸前的线条,在她左胸纹上了一只蓝蝴蝶,想必这只蝴蝶,是她只愿向爱过的男人展露的私密。

女人脸上妆容精致,尤其是那烈焰般的红唇,恰似一朵盛开到极致的路易十四玫瑰,明艳夺目。丈夫像是寻到了温柔乡,安稳地睡在女人柔软的怀里,好似躺在一池被微风轻拂、泛起涟漪的春水中。阿姐一眼便认出,这个女人正是与丈夫合作开店的合伙人。

女人察觉到阿姐的到来,下意识地用左手扯过一旁的被子,试图遮掩住两具赤裸的身体;而她右手食指上戴着的宝格丽孔雀绿钻戒指格外刺眼,她用力推搡着熟睡中的男人。或许是刚才耗尽了所有力气,男人还打着细微的鼾声,睡得极为沉,丝毫未被吵醒。

阿姐没有像电影里那些愤怒的女人一样,冲上前去,或是飞起一脚将女人踢开,或是紧紧揪住女人的头发,疯狂转圈,再在她脸上留下几道泄愤的抓痕。在门店长期服务顾客的经历,早已将她打磨成一个情绪稳定、脾气温和的人。她默默转身,轻轻关上房门,在丈夫还未追上来之前,悄然离去。或许丈夫根本就不会追出来,而此刻,这些似乎都不再重要了。

阿姐浑浑噩噩,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来到火车站的。她像是丢了魂,只带着一具躯壳。她想买一张返程的票,又或是随便买一张去往任何城市的车票,去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住上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把所有痛苦与不堪统统忘掉,再回归正常生活——哪怕那是和丈夫继续相安无事却貌合神离的生活。

她在候车室的椅子上坐下,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到了第二天清晨。好不容易闭上眼睛打了个盹,那只在赤裸身体上的蓝蝴蝶,却如鬼魅般气势汹汹地闯进她的脑海,肆意占据她的整个身心。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那两具赤裸的身体,总是在她毫无防备之时出现,无论是她在门店为顾客服务,还是在家中准备给公婆做饭,都如影随形,不断纠缠着她。

最终,他们还是离婚了。阿姐没有过多纠缠,庆幸两人还没有孩子,少了一个可能无辜受伤害的生命。公婆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得知此事后,流下一串串痛心的泪水,极力挽留阿姐。但阿姐心意已决,她从那座与丈夫共同购置的别墅里搬了出来,将所有与他有关联的物品,统统丢弃。她只拿走了一些现金,保留了一部分门店的股份,试图就此斩断过去,重新开始。

阿姐患上了焦虑症,无奈之下回到了老家。无论男女,“老家”这个地方,就像心灵的避风港,无论遭遇怎样的挫折,它永远是最温暖、最坚实的依靠。阿姐的老家在一座岛上,前两年,父母带着弟弟们搬进了她在城里买的房子,多数岛民也都陆续搬离,住进了城市。如今,岛上只剩下一些以打渔为生的客家人,他们住在离岛不远处的船上,还有一些眷恋故土、不愿离开的老人。当然,也少不了那些无处可去,只能留守的流浪猫狗。

阿姐家的祖屋是用绿石砌成的,有三间主屋,被一个不大的院子环绕着。此后一年多的时间里,她一直留在岛上,靠着童年那些温暖的回忆慰藉自己,闲暇时看看宫崎骏温暖治愈的动漫,独自过着简单宁静的生活。除了父母、两个弟弟,偶尔联系她的公婆,以及一位要好的女闺蜜,再没有人知道她的踪迹。

岛上随处可见绿石,家家户户的房子都是用整块绿石堆砌而成,看起来格外坚固挺拔。如今岛上人烟稀少,兔子、雉鸡和各种藤蔓植物填补了人类离开后的空白,占据了岛上的大部分区域。藤蔓爬满了所有的墙壁,密密麻麻,像是房屋与大地相连的脉络。阿姐时常会想,在某个月圆之夜,这些藤蔓会不会修炼圆满,挣脱土地的束缚,长出长腿,走进大海,对着明月倾诉它们久远的故事。不过,在咱们国家,建国后便有规定,动植物不许成精。

岛上的兔子和雉鸡只能饮用海水生存,因为这里土壤属于岩石地质,很难储存淡水,它们就像甘肃会宁人一样,能喝上点淡水就如同过年一般难得。所以阿姐听它们“说话”时,总能感觉到一股海水的腐味,而且它们的牙龈退化得特别快,以至于偶然找到野生萝卜,都只能小心翼翼地吞咽,看着十分痛苦。

阿姐常常坐在石屋前,看着这些习惯在午后喝完海水,便聚集在高处岩石上午睡的动物们。偶尔会有一群见多识广、飞南闯北的海鸥飞过,每当这时,岛上的动物们就满心惆怅,因为海鸥讲述的外面世界,让它们无比向往。可海鸥停留的时间总是很短暂,它们飞走后,小岛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阿姐在石屋前,重新开垦了母亲曾经种菜的园子,既种蔬菜,也种鲜花,甚至还兴致勃勃地种了一棵桃树。第二年春天,桃树稀稀拉拉地开了十几朵粉嫩的小花,可夜里一场风,就把这些花儿全都吹落了。

住在岛上,社交活动极少,每周只有父亲会带着弟弟们上岛,住一晚,顺便给她捎来一些生活必需品。大多数时候,阿姐都是独自一人。没了外人的目光,她彻底放松下来,脱掉胸罩和内裤,穿着宽松的衣服,也不化妆,只用粗布条随意束起头发。

天气不好时,她就坐在屋里,喝喝茶,吃点自己做的甜马仔;天气晴朗的时候,她便在园子里劳作,或者去几个固定的地方,给流浪的猫狗投喂食物。午睡时,她常常会做奇怪的梦,梦到自己的脚变得很长很长,大部分都伸进了土里,甚至还梦到自己变成了一棵桃树。

在这静谧的岛上,她似乎能听到许多有趣的“对话”。屋檐下的麻雀说,它们去年结交的燕子,今年冬天要在南方举办婚礼,它们得赶紧回去参加,以至于雉鸡都没机会向燕子请教长距离飞行的难题。她还听到兔子喜欢上了海里的一条鱼,于是兔子坐在月亮下,对着大海磨了一夜又一夜的牙;雉鸡则总是抱怨,下雨的天数越来越少,它储存的淡水快不够用了。

小岛外的海水是深蓝色的,就像阿姐小时候用过的蓝墨水,涂在画册上能变幻出各种图案,这让她想起了许多小时候的趣事。天气炎热的时候,岛上会迎来一些游客,几家临时开放的民宿也热闹起来。喜欢海钓的中年男子会在这里小住一段时间,他们肤色黝黑,傍晚时分,皮肤在余晖下闪闪发亮,为夜晚出来觅食的兔子照亮了回家的路。

偶尔也会有年迈的夫妻上岛,大概他们年轻时就住在这里。他们习惯手牵着手,眼神中满是深情。与阿姐简单寒暄几句,却从不询问她的婚姻状况,也没有提及家中等待成婚的儿子之类的话题。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整整一年。直到有一天,阿姐做化妆品生意时结识的一位女性朋友,把她拉进了一个化妆品售卖群,后来她才知道,这就是所谓的微商群。群里的姐妹们,大多和她有着相似的经历,曾经或现在都有个不太靠谱的男人。据说,她们只需在朋友圈卖卖化妆品,就能过上“体面”的生活。

这个品牌的创始人是个看起来很“温柔”的男人,他声称受到某位神的指示,创立了这个品牌,立志要帮助全天下的女人过上富足的生活,成为精神和物质都独立的新时代女性。

这个男人很懂女性心理,只需花费几万元,就能买到一个“董事”的名头,而且还会贴心地组建一个公司所有股东服务的专属群,每天在群里对大家嘘寒问暖。他还会带着姐妹们身着光鲜亮丽的服饰,前往各大城市的高档酒店,踏上长长的红地毯,欣赏那些印有自己形象的华丽照片。

毫无意外,阿姐囤了大量的货,还动员两个弟弟和仅有的闺蜜也囤了不少。然而,她们并没有等来所谓的“高光时刻”,公司的提现平台突然无法提现,那个野心勃勃的男人,又声称得到神的其他启示,转而做了新的品牌。阿姐在这场失败的投资里,赔光了大部分积蓄。而门店的生意,由于前夫整天周旋在几个女人之间,无心经营,也早已一落千丈。

后来,阿姐和我一样,踏上了那趟需要行驶三天两夜的绿皮火车。她从那座宁静的小岛上走了出来,也从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中挣脱出来。我们都是在书中得知,人的一生一定要去一次西藏,因为那里离天空最近,仿佛伸手就能触摸到云朵,离自己的灵魂也更近。

我猜阿姐一定看过《天龙八部》,就像阿朱为乔峰描绘的理想生活——去草原牧马放羊,远离尘世纷扰,逍遥自在。西藏于我们而言,或许也是这样一处能让人寻得内心安宁的净土。

有人说,去西藏的人大致分为三种:第一种是失恋之人,期望在西藏的蓝天白云、山川湖泊间净化受伤的心灵;第二种是对生活感到迷茫的人,试图通过一场旅行,在西藏的壮丽景色中重燃生活的希望,振奋自己;第三种则是想要挑战自我的勇者,西藏极高的海拔以及独特的高原反应,能给人带来前所未有的体验。但不管出于哪种原因,大家都相信,从西藏归来后,便能开启一段全新的生活。

我和阿姐相伴,在傍晚时分辗转来到布达拉宫的山脚下。和许多游客一样,我们蜷缩坐在山岗上,静静等待天空破晓。抬头仰望,月亮高悬,繁星闪烁,仿佛整个宇宙都在眼前铺展开来。

半夜,我侧身看向阿姐,一缕月光悄然洒下,落在她半边脸上,我瞧见她眼角微微湿润,那是被往昔回忆触动的痕迹吧。凌晨四五点,我们听到远处山外传来一阵风声,伴随着叮叮咚咚的声响,原来是去天葬的队伍经过此处,生死的轮回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静静上演。

坐了一整晚,我们早已饥肠辘辘。于是来到山下的小店,点了酥油茶和糌粑。小店里,朱哲琴的《阿姐鼓》悠悠响起。小时候,我听过她的《一个真实的故事》,那是一个关于女孩和丹顶鹤的温暖故事。而《阿姐鼓》背后,是一个更为深沉、古老的西藏故事。歌声从那廉价的便携式音响中传出,音响没有稳固修长的支架,在空旷的小吃店外,歌声也显得摇摇晃晃,低沉得如同明晃晃的绣花针,似乎随时都能刺痛人心。

小店老板是个忙碌的女人,她无暇顾及他人的情绪,也不在意歌中蕴含的哀愁。店里客人寥寥,她只能对着手机打发这过于充裕的时间。

在这歌声里,我和阿姐仿佛看到高耸雪山之下,有一座宏伟的庙宇,悠长的鼓声从那里传来,带着我们穿越时空,回到了两百年前的西藏。那时的西藏,贫穷落后,深受宗教伦理的压迫。喇嘛教中一些狂热分子,竟热衷于用纯洁少女的皮,尤其是处女的皮,制作祭神的鼓。他们愚昧地坚信,只有这样的皮才能沟通阴阳,才能用来歌颂他们的菩萨。

《阿姐鼓》里的女孩,在一场蓄谋的意外中失踪。在那个填饱肚子才是头等大事的年代,她的失踪很快被父母遗忘,唯有孪生姐姐对她念念不忘。姐姐跑遍了她们常去的山岗、躲猫猫的草丛,一路哭着寻找,泪水流干,却一无所获。

十九世纪的西藏,庙宇林立,青灰与苍白色调的建筑错落其间。一个身着灰色袍衣的肮脏教徒,扛着瘦弱的女孩走进城市中央的庙宇,他神色平静,眼中却燃烧着橙色的火焰,那火焰仿佛能将一切吞噬。橙黄略灰的楠木贡台纹理清晰,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与女孩因长期营养不良而格外单薄的身躯形成鲜明对比。

僧侣们简单仓促地祷告后,女孩的生命逐渐消逝,她的血液汇聚成一条鲜红的河流,楠木的清香与血液的腥味在空气中交织、冲撞。女孩的眼神逐渐黯淡,直至最后一丝光芒消失,与天边交错复杂的云朵一同被黑暗淹没,从此,她再也感受不到疼痛。

在华丽的夕阳余晖下,我和阿姐仿佛坐在姐姐和女孩曾经常玩耍的后山坡上,亲眼看着女孩的身体变成了僧侣手中的一面鼓,而她的灵魂则化作了后山坡上的一株达乌里秦艽花,那是一种一株有数朵深蓝色花冠的花。天边的云彩如同女孩的眼睛般温柔,女孩总觉得姐姐就住在那云彩里,默默注视着她;而姐姐也在苦苦寻找着妹妹,在田野干枯的季节,姐姐会化作一场雨,滋润妹妹化作的花朵,让它绽放出深蓝色的光彩。

多年来,姐姐试图忘却妹妹,将妹妹为她做过的事一件件梳理清楚,想要彻底放下,可那些回忆密密麻麻,占据了她整个心房。妹妹的失踪就像一颗暗褐色的刺,随时刺痛她的心,寻找妹妹的念头如同使命般,越来越迫切,压得她几乎窒息。

山坡上,零散分布着高大的僧侣坟冢,山腹深处突兀地矗立着一座爬满酒红色爬山虎的红房子,里面住着一个眼眶黝黑、眼瞳布满红色血丝的女巫。姐姐向女巫打听妹妹的下落,女巫要求用她最珍贵的东西来交换。姐姐一贫如洗,几乎一无所有。

最终,她在女巫的提议下,用自己16到18岁这三年最烂漫的青春时光,换来了妹妹的消息。女巫心满意足,开始诵念“嗡嘛呢叭咪哞”,风声和云朵似乎也变得温柔起来。

顺着女巫的指引,姐姐看到山下的庙宇里正在举行隆重的祭祀,殿堂里的菩萨面容在这虚妄的仪式中显得昏昏沉沉。天边传来熟悉的鼓声与歌声,姐姐瞬间明白,她苦苦寻觅的妹妹,早已变成了山下庙宇里的一面鼓,那连绵不断的鼓声,如同妹妹生命的延续,却又无情地刺痛她脆弱的心脏。她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放声大哭,泪水很快化作倾盆大雨,淹没了她对妹妹无尽的思念。

我和阿姐下午动身前往扎什伦布寺,途中经过一个藏民小院,看到一位藏族母亲正在给婴儿抹酥油,耳边传来藏民安抚已逝灵魂的早祷声,眼前是日光下母亲温柔拥抱初生婴儿的画面,而我们刚刚听完那个两百年前的悲伤故事。

那个下午,在尼色日山下,扎什伦布寺外的山岗上,大雪纷飞。我和阿姐站在雪中,听着大经堂里传来的阵阵鼓声。那一刻,我想起了远方的父母,他们一定像《阿姐鼓》里的姐姐寻找妹妹一样,焦急地寻找我的消息;阿姐也有牵挂她的父母、两个弟弟,还有那位赔了钱却毫无怨言的女闺蜜。我们和故事里的姐姐一样,都有着难以割舍的牵挂。

我们脚踏着这片离天空最近的土地,深刻地感受到,最后的死去和最初的诞生一样,都是充满温情的时刻。在西藏,生死面前,我们所遭遇的苦难都显得微不足道。高原的强光让我们的皮肤干裂,却也让我们的内心更加坚韧。

时光匆匆,很多年过去了,阿姐后来去了哪里,我已无从知晓。但我想,她应该和我一样,更加热爱当下的生活。当我们跑完一场马拉松,或是征服一座高山,看着眼前的条条道路、座座山峰,心中总会多一份明悟,多一份通透。

后来,我机缘巧合进入美业连锁领域,事业也愈发成功。许多时候,我总会想起十几年前那趟开往拉萨的绿皮火车,想起布达拉宫山下的那个夜晚,明亮的月亮、满天的繁星,还有扎什伦布寺外的藏民小院以及雪中的阿姐。他们宛如善意的忠告,时刻指引着我在人生的道路上做出正确的选择。

其实,这篇故事一个月前就已写完,却一直没有发布。原因很简单,我写的每一个关于女性的故事,结局似乎都不算圆满,这让我有些于心不忍。但仔细想想,这或许才更贴合我们对人生的理解。

正如托尔斯泰所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书写这些不那么圆满的故事,实则是一种内心的善意,是对那些可能误入歧途之人的劝勉。写完最后一段时,我抬头看到书桌上养的雪柳,干瘪的枯木中抽出了许多嫩绿的新芽,那是充满生机的新生。我相信,阿姐也是如此,只要从曾经破败的故事中走出来,就一定能迎来全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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