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歌随意》第六篇：《渔光曲》

一支渔光曲，百年辛苦声

生活不易，底层尤其不易。上世纪三十年代，国家正处灾难深重之际，一部名为《渔光曲》的电影引起了人们的共鸣，片中的同名主题曲《渔光曲》也因旋律的质朴感人而风靡大江南北。歌好听，是因为和故事相应，我们先来看看这个缠绵悱恻的故事。

电影讲的是渔家姐弟徐小猫、徐小猴和渔霸何仁斋之子何子英的遭遇。小猫小猴的父亲被何仁斋逼租惨死海上，他们的母亲被迫当奶妈抵债。十年后，何子英由徐妈哺育成人；姐弟俩也由祖母抚养长大。一天，徐妈听到婆婆病危，不小心打破何家一古董，然后失去了这份工作，很快双目失明。又过八年，小猫小猴继承父业仍租何家渔船出海捕鱼。子英则留学攻读渔业。三人一起长大，关系非常好，临行之际，小猫小猴唱《渔光曲》相送。不久，渔村遭海匪洗劫，姐弟俩和母亲流落上海艰难度日。到这时为止，故事的内容依然是传统的，虽然有留学这一项，但也只能算是传统将尽时的一个变奏，整首乐曲依然如此低沉、缓慢，像纤夫的歌声，疲惫中透着哀苦。

到了下半部分，就有了新的时代元素。何仁斋这时也来到上海，与洋人合办渔业公司，并续娶交际花为妻。两年后，子英学成回国，任职该渔业公司，发现公司顾问有舞弊行为，决定去渔场调查，没想到在码头遇见小猫小猴，因来不及细谈，就掏出百元钞票相助，这钱反倒让他们蒙上了不白之冤。徐妈在家则因心急而碰翻桌上油灯，在火灾中失去生命。子英查到顾问舞弊的证据，即刻告诉父亲，顾问却已先一步席卷何家资产潜逃。回到上海，子英因收留徐家姐弟而与父亲争吵，何仁斋气未消，又发现报纸上揭露其腐朽生活的报道，绝望得开枪自杀。子英家破人亡，理想无法实现，于是与姐弟俩同到渔船劳动。没过多久，小猴在捕鱼时受重伤，临死之际，他求姐姐再唱一遍《渔光曲》诀别。

这就是底层渔民的生活道路，在当时极具普遍性。渔霸何仁斋的惨淡经营在当时的中国商人中也很典型，可憎者表现出让人可怜的一面时，大多不是自己反省得来，而是被更加可憎的势力欺侮了，规矩坏的怕的是不讲规矩的。这部电影让人想到茅盾先生的《子夜》，都是风雨飘摇中的勉力支撑。

故事的后半部分节奏很快，矛盾集中、情结环环相扣，可见中国电影已开始走向成熟，这也是中国第一部获得世界声誉的电影。

《渔光曲》的歌词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歌词是：

“云儿飘在海空，鱼儿藏在水中/早晨太阳里晒鱼网，迎面吹过来大海风/潮水升,浪花涌，鱼船儿飘飘各西东/轻撒网,紧拉绳，烟雾里辛苦等鱼踪/鱼儿难捕船租重，捕鱼人儿世世穷/爷爷留下的破鱼网，小心再靠它过一冬。”听起来非常朴素、深挚，都是平常话，但其中蕴含的是一代代渔民的悲苦。用词也非常自然，真情面前，无须雕饰。

一般来说，流行歌曲的结构分为五部分：主歌、副歌、过渡句、流行句和桥段。主歌就是一首歌的主干，将歌曲所要唱的内容给讲清楚，人物、时间和地点什么的，都在主歌中展示出来。经过主歌的铺垫和烘托，副歌，也就是一首歌的高潮部分，就众星捧月般登场了，给人眼前一亮。过渡句也称插句，说得更直接点，就像rap，也就是说唱。流行句也叫记忆点，是一首歌最让你记忆深刻的部分，就像《西游记》片尾曲，那一句“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就是流行句，让人听一遍再也忘不了。至于桥段，又分为序唱、过门、间奏，则是引入歌曲和歌曲各部分之间相衔接的部分。以上这些共同构成了一首流行歌曲。

下面再来看这首歌的第二部分歌词：

“东方现出微明，星儿藏入天空/早晨鱼船儿返回程，迎面吹过来送潮风/天已明,力已尽，眼望着渔村路万重/腰已酸,手也肿，捕得了鱼儿腹内空/鱼儿捕得不满筐，又是东方太阳红/爷爷留下的破鱼网，小心还靠它过一冬。”知道了流行歌曲的基本结构，现在我们以这首歌为例来看一下。这首歌的高潮部分一点都不激昂，因为这个故事本来就很低沉，所以每部分的最后一句，也就是高潮，是一个重低音。确实不高昂，但更让你难忘。整首歌的节奏也很有特色，这其实就是一首船歌，听着就有一种摇橹的感觉，随着波涛起伏深沉地周而复始。

这首歌王人美比周璇唱得好听，周璇唱起来非常流畅自如，但这首歌需要的情绪是如泣如诉的，任光第一次谱写的《渔村之歌》之所以没通过，就是因为“歌曲的旋律太过优美，与影片的基调有些出入”。王人美作为主角，和摄制组全体到浙江象山县一个叫石浦的渔村体验生活，一共用了一年半的时间，其间遭遇到恶劣的自然环境以及船主、海盗和国民党的侵扰，对渔民的悲惨生活有着非常真切的感受，这是周璇不具备的。周璇有擅长的歌曲类别，但不是在这里。

这首歌由王人美原唱。“王人美”这个名字很特殊，今天读起来忽然发现，如果倒过来，不就是美人王了，有趣有趣。当然，实际情况是，这是在她进入黎锦晖创办的上海美美女校学习歌舞后，黎锦晖将她列入王家的“人”字辈，这在女性不入家族辈分的传统旧习俗中，可以说是石破天惊了，巾帼不让须眉，王人美堪当此名。王人美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成于名，也困于名，她写有一部书：《我的成名与不幸》，只从题目也可见有多少故事了。

这首歌的作曲为任光。任光被誉为“民族的号手”，是第一位将《义勇军进行曲》介绍到海外的音乐家。早年毕业于上海震旦大学，后又在法国里昂音乐学院、巴黎音乐师范学校进修。曾与聂耳、冼星海等发起组织剧联音乐小组和中国新兴音乐研究会，不久就创作出《渔光曲》。又有《打回老家去》、《大地进行曲》等作品传唱在那火热的年代。他也有清新脱俗的制作：《彩云追月》，这是一首民乐，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民乐，非大匠不能为，听了让人心醉。

《渔光曲》的作词是安娥。安娥的名字，肯定没有她的丈夫田汉和同事聂耳让人耳熟能详，但在中国现代音乐史上同样有不俗表现。除了《渔光曲》，她的代表作还有《卖报歌》、《高粱红了》、《古城的怒吼》等，同样是个刚柔并济、英姿飒爽的角色。

要想真正理解、感受这首歌，最好先看一下这部电影，这也是绝对值得我们去看的一部名作，从中能够看到我们的国家和民族曾经处于什么样的境况，其中含有值得我们不断反思的问题。只要看过电影，再去听就自然如临其境。徐小猫的淳朴可爱、徐小猴的可怜纯真，旧时代的斑驳颜色，辛苦又难忘的岁月，都值得我们细细领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