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之四喻—读钱钟书《管锥编》三四二、2023-09-05
《太平广记 卷二六二 不识镜》则“有民妻不识镜。夫市之而归。妻取照之,惊告其母曰:‘某郎又索一妇归也。’其母也照曰:‘又领亲家母来也。’(出《笑林》)。”先生引诸书和陈继儒《晚香堂小品 卷五 赠杨姬》“少妇颜如花,妒心无乃竟,忽睹镜中人,扑碎妆台镜”,以为“均认我为人也”;又举佛经两典故,其一为打水黑婢睹水中美人影,以为自己影也,自叹“美貌如此而为主妇汲水?”破桶而走,皆为“误人为己”;二者之“苦不自知一也”。先生进一步举希腊水仙花之自爱成疾以及《博物志》等山鸡自爱其羽毛而溺水死例,说明孤芳自赏也,其为二进。更有“知进而自醉,我执我慢,不知有人,实复苦不自知也”为三进,取例崔国辅《丽人曲》“红颜称绝代,欲并真无侣。独有镜中人,由来自相许”及《虞初新志 小青》诗“瘦影自临秋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大家就是大家,先生还有镜子之另一比喻。《楞严经 卷四》室罗达城演若达多“以镜照面,爱镜中头,眉目可见,嗔责己头,不见面目,以为魑魅,无状狂走”,此爱己之影憎己之形,分两截而进一解,仍是苦于不自知也。
撸撸思路,是则先生以为,照镜子有四不自知:一,以为镜中影子为别人、镜中别人影子为自己;其二,知道镜中影子为自己,孤芳自赏;其三、知道镜中影子为自己,无人与己相俦也;其四、爱镜中影而不见己之身,自恨也。不得不佩服先生读书多,四层意思连贯起来,是一大综合也。
《伊索寓言》中狗与影子争骨头,是一不自知:《红楼梦》贾瑞之风月宝鉴,当是第四不自知—爱镜中之凤姐,恨不得一云雨。二、三不自知,实际上就是心理学中的自恋狂。孔令伟人称“孔二小姐”,嚣张跋扈,然而为宋美龄溺爱,以为最像自己。其嚣张之最:1941年,日军侵占香港,蒋介石派飞机接重要人物归国。孔二小姐携带爱犬登机,发现爱犬无座位,以手枪逼迫广东王陈济棠夫妇下飞机让座。归重庆机场,《大公报》主编王芸生没有看到《大公报》的主办者胡政之,以为为二小姐逼迫让座,写文章揭发此事,一时哗然。后世以为让座者为陈寅恪,误。二小姐终生着男装,除了与胡宗南相亲一次外,一生未曾结婚。现在看来,此人或是同性恋,更可能是自恋狂,以其身世,合九州无人可为其伴侣也。
先生《管锥编》作于十年,恪守“编新不如叙古”,诸作无结论而其意自现,是周作人之文风进一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