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她
他一进门，整个气氛就不对劲了：紧闭着的厚嘴唇，涨红的绷得紧紧的脸，我心一紧，脑海里闪出了以往让我瑟瑟发抖的场景。
“真是个笑话！我忙了三天，中午也没有午觉，结果最后环节因为一张身份证而前功尽弃！更好笑的事，我老婆拿我身份证，打电话打了八次还没接。”
他迈着沉重无力的步伐走进卫生间，脱下被汗浸得湿漉漉的浅蓝色工作衫，放在洗手池里，顺手打开水龙头，拿出一旁的肥皂。水哗哗的流，我也魂不守舍地擦着窗玻璃。
他说得很慢，似乎是暴风骤雨前的 预告。他的脸红得我不忍直视，直觉告诉我——他一路上忍了很久的火会因为一点小事情而爆发。
此时此刻，我应该谨慎，小心地铲平所有可能会让他摔倒然后发火的疙瘩，把所有的导火线都小心翼翼地拆掉。
他老婆是个不轻易道歉的女人，这点我深有体会……
回忆
“滴……滴，您好，你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sorry……”
“她没接”我着急地又打了几次电话，同样的机械声音在耳边响起。
“快要迟到了，我们这次学校组织看红色电影，虽然每个班都有了位置，但学生还是要早点去才能抢到本班中比较好的位置，”在同学和老师们眼中一向冷静懂事的我竟说“她不讲信用，和她说了早点到她还迟到，真无语。”
她比我之前和她说好的时间慢了一分钟。
“我打了这么多次电话，你一次都没接……”
“那有什么办法，我在路上没听到，再说不也按时到了嘛，急什么。”
她毫不在意的态度让我顿口无言。
……
我无法忘记那次校章忘带被纠察队拦在门口，鞋带都来不及绑，背着个大书包往她的方向跑去的经历。
那是我最狼狈的一次，她骑着摩托慢悠悠地行，穿着红得艳丽的广场舞舞蹈裙，往广场的方向开去。
我尽力用跑五十的速度去追，可毕竟她比我先出发，而我已经不顾周围人眼光喊她，距离越拉越长，我喊了十多次，她硬是没回头。
这简直让人绝望了，可不能放弃，否则真得跑回家了，于是我用尽全力冲过去。
终于，在停红灯的时候我追到了她，她很吃惊我竟跑了这么远过来。
“我一直在后面追你，喊了你好多遍，你都没回头……。”我已经哭不出来了，只剩抽泣和埋怨，也不顾周围人的异样眼光，我趴在摩托车后的箱上生怕它在跑了，我跑不动了。
“我怎么会知道你在后面，这个时候你应该在学校啊。我都没想到是你在叫我。”
“校章没带要回去拿才能进——那你听到有人在喊你就不会回头看一眼吗，喊了十多次，你一次都没回过头来，怎么可以这样！”我已经在摩托车上了。
“那我怎么知道嘛。”
“你难道就不能说句对不起吗，你说句对不起我心情马上就好了。”
“……对不起对不起，行了吧。”
…………
看着她在狭窄修长的阳台拖着地，椅子占着道，我马上把椅子搬好把周围的电风扇和电线都放好，直觉告诉我，如果不把他待会要走的道弄干净，战争马上会爆发。
果然，他拿着刚搓洗完的工作衫，走到阳台，没有磕磕绊绊，我似乎拆掉了一条导火线。
这次反常地她只叫我一次：出来吃饭，客厅他和她坐在不同的沙发上，谁都没有看手机，就这么静默着，谁都不想先开口说话。
我走过去，用指头点了点她的肩，轻声说道：“吃饭。”
她起身，我没有帮他舀饭，因为他有很大可能会说他饱了，不吃她做的饭。
他来到饭桌，我赶忙起身舀了碗炒饭再拿了一双筷子轻轻地放在一旁。一边观察他的脸色：红褪去了一点，但很明显，暴风雨还没过去。
他又开始了。
“所有人都在看，我忙了三天，因为你拿走了我身份证，全都白费了！真是一个笑柄！”他用很慢很慢的语气说。我心一凉，后背一哆嗦——这不跟我一个样吗，生气前慢慢地讲话，然后突然地某一点就会爆发。“你拿走就算了，我打了这么多个电话，微信也打然后你一个都没接……。”这语气很像我之前为了不迟到打电话催她却没接的埋怨和委屈。
“那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啊！别人都觉得很奇怪，怎么身份证会在我老婆那里，又怎么打这么多次电话都没人接……”我的头趴得很低，因为当时我在和她聊天，又是在摩托车上，嘈杂得很，怎么可能还听得到手机铃声。
最后一个导火线便是她的态度了，不出我所料，她大声嚷着：“那有什么办法，那是我的问题吗！我当时在路上，你打电话偏得在那个时间段，我怎么知道啊！再说，我上午问你你身份证需不需要你自己都说不需要了，还怪我！”
这个我承认，我有听到他确实说下午不需要用到身份证。可他这种极其爱面子的人怎么可能会就此折服，于是反咬一口：“我让你给身份证拍张照来，你怎么不拍啊！”
他快速地吃了饭，说了很多难听的脏话，我的头越来越低，一边轻轻拍她的手臂，轻声说道：“他就是要气你，你不要中了他的圈套了。”
“真奇怪，明明是我忙了三天因为你没发张身份证来我又得在忙几天，从你的口气好像是我错了，你有理似的。如果你不是我老婆我早就狠狠地打你几下了……难道你就不能说句道歉的话吗？”——这句话很是熟悉，我一时不知站哪边了……
她还是不说那三个字。——她认为她没错。——她也的确没错。但她的样子如同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只想着进攻而不想着退一步海阔天空。
见他气还没消，脸更红了，我用平生最小的声音跟她说：“你待会换上衣服自己出去外面透透气，走一走，碗我来洗，我把你手机放阳台那里了，怕他把火撒在手机上。”
我自己都佩服当时的勇气，因为我之前看见他俩吵架是恨不得能躲远点躲远点，生怕骂着骂着把我也骂了，无辜躺枪。这一次，我不想再懦弱了，我应该充当他俩之间的润滑油，调节他俩的关系。
洗碗的时候我轻手轻脚，怕撞到厨房的柜子也怕把碗放在碗槽里太大声成了他发火的导火线。脸边留下的汗并不全是热出来的，大多数是冷汗，每一不小心碗磕到水池边发出的声音都会让我如同被误按了暂停键，两只耳朵竖起来静静地听着客厅的动静——还好，视频的声音还在继续。连续这样六次，我终于洗好了碗，目前为止第一次把碗洗这么久。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气消得差不多了，她还没回来——但愿，她回来后他俩不要再吵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