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守夜人——夕阳西下

2023-09-12  本文已影响0人  秋水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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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岭村的清晨

          我这一辈子都没干过引以为傲的大事。如果把养育后代和侍候父母当成人们应该而且极为平常的经历,那么,在我的人生历程中,能够排得上号的事,用一双手指,不,只要一只手掌上的手指就可以数得过来的。

   我已经步入中年,看看脸上的皱纹和鬓角上稀松的白发,我就给自己后面的人生下了一道总结:往后的日子,这一生就没什么重要的事可干了。所以我现在常常搜索过去发生在自己身体上、又值得骄傲的一些事,以此来安慰接下来一事无成的下半辈子。

   很多年以前,我还生活在故乡风岭村的时候,父亲交给我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在那个深秋去山坡上看守一片桔树林。其实父亲心里也明白,那片桔树林的桔子,即使有人看守,也防不住过路人或者乡下某些游手好闲的二流子来摘几个。人呢,有时候就特别奇怪——明明是防不住有人偷的东西,却时时怀疑小偷的惦记。

   所以因为父亲的这种心思,让我干了人生第一件重要的事——那个秋天,我在山坡上整整守了一个月的桔子。

   也不知道那一年秋天,我具体多少岁,也许是十岁,或者十一岁。起初的时候,这事让我感到兴奋:每天放学回来,可以直接去桔树林,不必去小河边割草,也不必再帮家里煮饭,喂猪,饲养鸡鸭……那些事顺理成章地交给了二弟、三弟和父母。后来我就常想:如果一个乡下长大的孩子,从小没干过这些事,他不算一个成功的乡下人,至少他不懂乡下。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网络上流行一种视屏,画面里有一些孩子在乡下劳动:打柴、割草、洗衣、做饭、喂猪、浇园……后来这种视屏居然成了网红。这实在令我笑掉大牙,这些乡下孩子的平常劳动,居然令某些人感到好奇!

   我想,追捧那些网红的人们不是无知,就是白痴!至少某些人已经忘记了土地,忘记了山林,他们只知道粮食从超市里来,却不知道每粒粮食需要阳光、土壤、水和风,以及流汗不止的劳动……所以他们的生命里永远缺少自然的元素。他们的生命体就像是机械或者玩具,是从工厂里生产和精选出来的,或者是被圈养的某种动物——有人饲着,便可以把乡下的劳动视为一种稀罕的活动。

   所以我庆幸自己曾经的经历,那些自然的东西,一直在我的骨子里流动,我随时可以取出来,翻看一遍:还好,我至今还没被圈养,或者没成为人家的笑话。

   那个秋天,我常常就坐在自己和父亲一起搭的窝棚里,看远山的落日把山村涂抹一层金色。有一缕缕炊烟从山弯里升起来,先是飘飘荡荡地向上升,极至很高,就被天空的云彩融进去了。接着村口的道路上,有人赶着牛羊回来,那不过三尺宽的小路上,一片繁忙和拥挤。天色渐渐暗下来,村子里就会听见各种声音:牛羊入圈的吆喝,唤鸡喂鸭的声音,伴随着母亲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沧桑感,一切都淹没在夕阳落下的山弯里。

   我听见一群嘈杂的声音:竹林里一片乱哄哄的景象。那是田野里飞奔了一日的麻雀,它们就像一群刚放学归来的小学生,全部挤在竹林里,“叽叽喳喳”地叫嚷着。我侧耳倾听——它们似乎在召开一次盛大的聚会,尽管这样的聚会每天黄昏都会在某处竹林里准时召开,但因为生命的每一天都有无数的不确定,所以头一天参加聚会的麻雀,未必不会缺席第二天的热闹,所以它们天天召开这样的聚会,也许是在纪念些什么。

   开始的时候,它们只是间歇地发出一两声“叽”或者“喳”的声音,好像是集合的点名。就像学校的体育课,老师组织大家从高到低排上队,然后按花名册叫喊某人的名字,到场的同学就会在老师点名时,响亮地回答一声:“到!”直到某一天,老师叫喊某一个人的名字时,再也没有响亮的那声“到”了。于是大家都互相看看,疑惑而怅然地望着老师,原来某些美好的生命是不能陪着我们走完一生的,所以我们应该珍惜每一次的相聚。

   但是麻雀可能没有人类这样的友好。不一会儿,整个竹林就炸开了锅,再也听不清某一个声音从竹林里传出来了,只有一片混乱,仿佛还有拍打翅膀的声音,有两只麻雀似乎从竹林里飞了出来,围着几棵竹子转了一圈,又扑扑地飞了进去。然而那种喧闹依然没有停歇,似乎即将演变成一场激烈的战争,敌我双方都磨拳擦掌,战争一触即发。天边的夕阳终于落下去了,天色暗了下来,竹林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刚才的嘈杂突然变成了“叽叽”的低吟,仿佛在彼此安慰刚才因为吵闹而受伤的心。

   天终于黑下了。山弯里一切都静寂了下来,夕阳像是对山村施了魔法,让黑暗掩盖了白日里一切的混乱。许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黑暗才是最强大的一种力量,任何颜色和任何形态的东西,在黑暗里都会被吞没掉。

   只有声音,在黑暗里可以让人感受到某个东西的存在。我听着山村里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叫,伏在窝棚下的老黄狗有事没事地低沉着附和两声。它一定从声音里辨别出了远处那声狗吠里的意思,它们也许是老相识,或者曾经在山弯的田野里私会。蒋二家的那条母狗生了一窝狗仔,其中一只很像窝棚下伏着低沉的老黄狗呢!

   整个山村笼在黑暗里,即使我的眼睛睁得再大,也看不见什么东西,所以我钻进窝棚里,闭上眼。

   人一旦闭上了眼,就有什么东西一下子通过耳朵钻进我的脑子里面——仿佛是一只大鸟,“呱!呱!”从窝棚顶上掠过,初闻很有些质感,后来渐渐地弱下去,直到消失在遥远的夜空,再也没有了。于是我的脑子就像开了一道闸门:

   思绪随着那只鸟飞走的方向,飘向了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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