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一次无言的教训

骄弟在家里是一个最自由快乐的人。他可以大喊着要吃糖，睡懒觉，翻墙出去玩。而姐姐娇娃喂了猪，还要喂鸡，草料没有了，还要出去割草，回了家还要烧水做饭，她没有空闲的一刻钟。

骄弟唯一害怕的是那根鞭子。他只要看到墙上的鞭子，心里就打颤。他不断练习能够躲避鞭子的本领，他跑起来飞快。他的爸爸几乎快要赶不上他了，每次气喘吁吁地边喊边骂，好几次连鞭子的末梢都没挨到他。

祈继承的内心一次次受到冲击，做为老师，连自己的儿子都管不住，教不好，有何颜面教育别人家的孩子。他下定决心要改造这个顽劣的儿子，就像是一个木匠碰到一个硬钉子，他非要拿起锤子使劲砸下去，直到它完全嵌入木头，没有一点棱角。

骄弟不服管教，每次的鞭打让他无数次想逃离。又一次逃学之后，祈继承没有鞭打他。他带着骄弟很早出门，去了河那坡的深山。

走了一个早上，继承不曾停下脚步，他像一个朝圣者一样，就这样默默地一直走。跟在后面的骄弟不敢逃，也不敢喊，两条腿像灌满了铅一样，快要拖不动了。看着父亲还在不停地走。

“爸爸，歇一下吧，我饿了。”骄弟乞求着说。

爸爸看了他一下，转身继续走，对他不理不睬。

“爸爸，我能歇一下吗？”

继承不做声，继续走，他打算就这么走一天，不吃不喝，就像赎罪一样。骄弟也应该常常辛苦是什么滋味，饥饿是什么感觉。

“爸爸，我渴。”骄弟舔舔干裂的嘴唇，带着哭腔说着。

继承没有看他，他早上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满脑子都是惩罚、愤怒。长长的山路也让他第一次有时间好好想想他走过的路，让骄弟好好看看脚下没有走过的路。

山路崎岖，羊肠小道像捉迷藏的孩子，转来转去，偶尔留下的羊粪蛋蛋，显得它们是有足迹经过的。这山路何尝不是人生之路呢？崎岖不平、蜿蜒曲折，不知道下一个路口往哪里走。有时候，山路都消失了，没有任何脚印留下，只好自己试着往前走，管它是不是条路。

渐渐地，继承听不到后面气喘吁吁的换气声。转身一看，早已不见骄弟的踪影。他心里咯噔一下，不知是愤怒还是怜悯。他有可能自己逃走，沿着原路返回了，这个没出息的东西！

快到黄昏的时候，继承回到了家。娇娃看不到弟弟，觉得出事了，着急地问：“爸爸，弟弟呢？”

“不知道，这个没出息的家伙！”

“你们去了哪儿？”

“后山。”

“你把他丢了？”

继承惊讶地睁大眼睛盯着女儿，没有一个当父母的能这样做，他更不会。“我怎么可能丢他？！”

“那弟弟了？他找不着路，怎么回来啊？”

“他总会有办法的。” 继承饿了一天，端起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和着自己的泪水，咸咸的。

夜里十一点的时候，骄弟爬进了家门，脸上满是灰尘，干裂的嘴巴满是血迹。娇娃哭着抱起他。

“水——”

娇娃急忙拿来水，跪在地上喂他喝。

“你以后可要听爸爸的话呀！” 姐姐乞求着。

骄弟喝完水，长长地吐了口气，抬头看见继承站在他身旁。他瘫软在地上，无力站起来，眼里充满恐惧和抗议。

“长记性了？”

“什么？”骄弟有气无力地说。

“不好好读书，你的日子比这还苦。”

骄弟苦笑了一下，透出成年人般的无奈和成熟。

继承感觉面前的儿子不像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他又一次看到了当年李二斗出走前同样的眼神。他心里打了一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