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恋(江湖令15)
1
思明忘了我一样,从身边走过。什么事都没了退路,思明抓散开浓密的头发,风将其吹到我的眼角。我的泪,她的决绝,都带着温度。
思明这个女子,没有工作没有家庭,头顶一片蓝天,手抓一部微单。遇见我的第一眼,就指着我要我当她的模特。
我的微笑很危险,在那个转角的街头,喇叭轰轰烈烈,四下堆满枯叶。我笑她眼光太差,我可长得不怎么样。她说没关系,她的画笔如有神,可以把我修得跟谢霆锋一样。我不太喜欢谢霆锋的长相,他的叛逆我也学不来。我说,我误会了,以为是个摄影师。
她举起相机,耸耸肩,这相机是借来的。我把手插进裤兜,鞋跟磨磨地面,原本是打算回学校做兼职的,现在似乎有趣的事找上门来,我当然不乐意错过。
她问我现在要不要喝杯咖啡?我斜眼勾着她,问是不是她亲手冲泡的?
她低斜的笑容藏着羞腆,衣领岔开而露出的乳沟明晃晃地映着阳光。树影斑驳映着我们并肩的影子。走到她家时,她告诉我,她租来的房间里还有一位男生。
是谁?我尽力掩住诧异。
是我弟弟。她说。
2
在爬楼梯的过程里,她弟弟舒明的样貌已在我的脑海里存了档。我的想象力非常丰富,是个胖乎乎、眼角有颗痣、香肠嘴、笨手笨脚的辍学男孩。她说她弟弟不读书是为了替他这个姐姐省钱。我说谁更有希望谁就读咯,没什么公平不公平。
但走进她房间,看见她弟弟舒明时,我的公平论便产生了严重分歧。
舒明在姐姐的招呼下慵懒地走来,递水给我时,他菊白的睡裙在阳光下露出狡黠的肌肤。那所谓的胖乎乎不过是青春发育中的婴儿肥,双颊灌满了浆汁,犹如一颗颤颠颠的葡萄。舒明的动作轻纱般,侧躺在又松又垮的沙发上咬起鲜艳的水蜜桃来。思明朝他吹起了口哨,他便轻纱一般挪了开去。随窗外的秋风飘到一张简陋的木椅上。
思明拍拍我的背,示意我坐在沙发上。她去取画画的工具,架好姿势。把衣服脱了,她说。我瞅瞅她弟弟。她挠挠太阳穴,道,就当他是空气。我深知无法把这个亦正亦邪的男子当空气。但还是乖乖脱了衣服。按照思明的要求,半躺在沙发上,一只手垂搭在肩上,一只手延伸至地板。其间她让我捋整齐阴毛,眼睛睁大,双目中放出光来。
那是煎熬无比的一小时,我浑身的毛孔都在越渐燃烧,舒明的双目从未瞟过来,我却整副神思都在他身上。思明全程肃穆,屋内只有清风吹动的扇翼在剌剌响动。我的喉头滚的极迅速。思明看出来了,双唇不耐烦动了动:放松。
我再次放松。忽然道:我这是第一次当模特。思明说她看得出来。为什么是我?我见她原是可以边聊天边创作的。因为你的眼神。我的眼神怎么了?你的眼神很坦荡,现在的人眼里只有逃避,或者不耐烦。怎么看出来的?我不是个坦荡的人老实说。说完我露出一个坏笑。你是,你连坏都藏不住,还有什么不是坦荡的。
我噤住,瞟瞟舒明。他曲着双膝,双手环抱自己,面对窗外的秋日。我问思明能不能换个姿势,或者让我起身缓缓,否则神经线都要压坏了。思明冷冷的:再忍一会,很快的了。
穿衣服时,我假假地抱怨她的无情。她说她只是不爱调情。和陌生人调情有何不可?反正不用负责任,我说。
你看,这就是现在社会无限堕落的原因,人人都不想负责任,都想在情感上躲懒。她的眼神轻蔑地划过我的脸颊,烫烫的。
我没有。说完特意去瞅瞅舒明,还原封不动地保持在椅子那儿。
3
留下来吃个饭?思明不等我回复,便去厨房抓出一罐啤酒。昨晚喝剩的,今晚做啤酒鸡翅,你留下来尝尝。
我感到不应答也是种礼貌。于是坐下,望向窗外。已经是九月,空气并无秋日的清冽,混沌着夏日的黏腻。脖子上覆着一层汗。舒明这时走过来,我接过细薄的手纸,谢谢他。他低头的样子像一只记忆力超短的金鱼,朦朦胧胧的气息散发出来。你的身材很好,手臂上的青筋很漂亮,他说。我的手停住了,脸泛红了。还是要谢谢他。你那里也特别好,他说,纹丝不定地望向我。我把眼睛移走。身体在单薄的衣服下烧起来。
思明搭好饭桌,摆满饭菜,便唤我别客气。她烧了三个菜,啤酒鸡翅,啤酒凉拌青瓜,啤酒炖蘑菇。我说其实我喝不得酒。过敏?我说不是,只是酒量浅,一杯就倒。她呵呵道,这三个菜,统共只有半杯酒精,醉了大不了就在这睡。
我说,这地儿三十平米,睡哪?这不有沙发么?我说自己睡觉很认生。她说她可以让出她的床。以前也这样吗?我指的是其他模特。她说没有。因为我是个学生,所以看起来不用怕。
我笑起来,要是我不是学生,恐怕会吃了她不成?她说她弟弟不准社会人士进房里。为什么?我转向舒明,大抵是醉意犯了些许。舒明点点头,说:我被强奸过。接着夹了块青瓜,脆脆地嚼起来。
我夹起一块鸡翅过去他碗里,道:放心,我不是那种人。
思明说看得出来。我问,是从我眼睛里吗?思明摇摇头,是从我脱衣服的时候。脱得那样慢悠悠,羞答答,说不定还是个处男呢!此话把姐姐弟弟都哄笑了。我灵光一现,道,那,要不要试试?
思明往我碗里啐了一口,少胡说,信我阉了你!
舒明这时放下碗筷,说吃饱了。
我看见他回房,便拿话拖延她:不如坐下来一起说说话?思明对弟弟点点头,说,没事,他就是个小鸡,逗他耍耍呗!
我心神恍惚,早已没了吃饭的胃口,只顾与这俩姐弟聊起来。说起我的大学,他们便扑扇鼻子,嫌弃的样子。我问他们没读过大学吗?思明说大学太贵了,而且学不到什么。人总得读些书才好。思明反驳,读个屁,大学生有哪个是有心思钻研的!他们画的画还没我的半成品有价值。我想刺刺她:那你的画赚到钱了吗?
她哼哼道,钱不能证明我的才华。
我嗔笑道,只有得不到钱的人才会嫌钱脏。
舒明轻轻驳了句,你这人有病。
我指指自己,意思是我病在哪?
舒明又沉默地把头低下了。
思明朝我使了使眼色,我才压下火苗,顺便将碗里的饭扒光了。
你别怪他。舒明回房时思明捅捅我的手肘。
我嘀咕着不满。思明又来一句:是精神医生这么说的。
噢?因为被……强暴?
思明摇摇头。那一声声如雷的叹息似藏在这摇头中。
4
就当我是个陌生人,反正我们也只有一面之缘,告诉我怎么回事。
他有臆想症。其实他没遭受过多大打击,所有的受虐都是他臆想出来的。
为什么要臆想自己被强暴?我心里闪过一缕荒野的惊叹。
医生说这是从小根植在潜意识的奴性。
从小?
嗯,小时候我们母亲经常遭父亲家暴。手臂上都是伤痕,脸上都是掌印,有次我和弟弟帮母亲涂药时,从她脱掉衣服后裸露出来的身体,弟弟看到她红肿的乳房,抽缩的阴部。我替母亲感到羞辱,母亲却从不哭泣,直到死那天还要让我们好好照顾病弱的父亲。父亲是个建筑工人,回家总是脱了上衣,露出满臂的青筋。他临死时是凌晨三点,气喘喘地让我打急救电话。我说好,于是带着弟弟离开了家。清晨回来,便闻到屋里沉沉阴气。
那时候还那么小,被送进孤儿院了?
是,我在那里快乐地成长到了十八岁才离开。舒明却没这般幸运。
思明将残羹收拾干净,擦了擦桌子,邀请我下楼散散步。街上璀璨一片,唯独少了哄闹的人群。我抽出一包烟,思明点燃一根,吐出烟雾,空气瞬间暧昧许多。我与她接吻,碰撞舌头,她上面发胀,我下面发胀,夹着衣裳,凹凸着,起伏着。路人经过,我们挣开彼此,像被强暴那般魂不守舍。感觉你不像处男。当然,我舔舔手臂上的由她抓握过的红印。
继续往前走着,到了阴影处,她命令我掐住她的脖子,把腿夹住她的下体。她好发出一阵阵颤栗的气息。我一遍遍吻下去,换成舒明会怎样呢,一个极需受虐的娇弱男子。满足这娇弱中缺失的疼痛,这饱满的空虚,这生命因缺乏实质的鞭打而无法真正饱尝生命的可贵。思明抹着汗,顺带一个笑意。
她觉着两者间是我占了便宜。我只是浅浅地笑。再往前走,便是相遇的街角。我让她就到那儿停下吧。她的脸在咸蛋黄色的路灯里温柔片刻,问以后你还能当我模特吗?
我说我们之间其实太像,都缺乏疼痛,渴望疼痛。
5
以后再遇见,请把我忘掉,让相遇永远地空白在那儿。思明抓散开一头浓密的长发,我的眼泪细细在脸上形成沟壑。我的眼泪并不是为她而流的,只是好多年前令我刺骨的男子。只是我也曾是舒明,如今的思明。往后我只能是我自己。
——在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