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谈强(补六月作业)
同治五年,在湖北巡抚任上的曾国荃,不满湖广总督官文的掣肘,上疏弹劾官文。曾国藩随后去信九弟,劝他不该这么做:
凡国之强,必须多得贤臣;凡家之强,必须多出贤子弟,此亦关乎天命,不尽由于人谋。至一身之强,则不外乎北宫黝、孟施舍、曾子三种,孟子之集议而慊,即曾子之自反而缩也。
惟曾子与孔子告仲由之强,略为可久可常,此外斗智斗力之强,则有因强而大兴,亦有因强而大败。古来如李斯曹操董卓杨素,其智力皆横绝一世,而其祸败亦迥异寻常,近世如陆何萧陈皆予知自雄,而俱不保其终;故吾辈在自修处求强则可,在胜人处求强则不可。若专在胜人处求强,其能强到底与否,尚未可知,即使终身强横安稳,亦君子所不屑道也。
这封家书中,曾国藩提到了几种古人的强:北宫黝、孟施舍、曾子的自反而缩、孟子的集议而慊、孔子告仲由之强。曾国藩欣赏的是后三种强。
北宫黝、孟施舍、曾子的自反而缩、孟子的集议而慊,出自《孟子 公孙丑上》:
公孙丑问曰:「夫子加齐之卿相,得行道焉,虽由此霸王不异矣。如此,则动心否乎?」
孟子曰:「否。我四十不动心。」
曰:「若是,则夫子过孟贲远矣?」
曰:「是不难,告子先我不动心。」
曰:「不动心有道乎?」
曰:「有。北宫黝之养勇也:不肤桡,不目逃;思以一毫挫于人,若挞之于市朝;不受于褐 宽博,亦不受于万乘之君;视刺万乘之君,若刺褐夫:无严诸侯;恶声至,必反之。孟施舍之所养勇也,曰:『视不胜犹胜也;量敌而后进,虑胜而后会,是畏三军者也。舍岂能为必胜哉?能无惧而已矣。』孟施舍似曾子,北宫黝似子夏;夫二子之勇,未知其孰贤;然而孟施舍守约也。昔者曾子谓子襄曰:『子好勇乎?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孟施舍之守气,又不如曾子之守约也。」
北宫黝培养勇气的方法是以牙还牙,莽夫之勇;孟施舍凭借的是一身盛气有进无退;曾子是有所反省,循礼而动。曾子认为:自我反省而发现正义不在我,那么即使是卑贱的人,我也不去恐吓他;自我反省而认为正义在我,即使面对千军万马,我也勇往直前。
「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我故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
孟子认为,浩然之气可内养而不可外得。“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意即浩然之气需要日积月累的养,水到渠成;不能拔苗助长,急于求成。集义而慊,就是遵循内心的良知做每一件事,才能壮大内心的浩然之气。
孔子告仲由之强出自《礼记 中庸 子路问强》:
子路问强。子曰:“南方之强与?北方之强与?抑而强与?宽柔以教,不报无道,南方之强也,君子居之。衽金革,死而不厌,北方之强也,而强者居之。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
子路问什么是强。孔子说:“南方的强呢?北方的强呢?还是你认为的强呢?用宽容柔和的精神去教育人,人家对我蛮横无礼也不报复,这是南方的强,品德高尚的人具有这种强。用兵器甲盾当枕席,死而后已,这是北方的强,勇武好斗的人就具有这种强。所以,品德高尚的人和顺而不随波逐流,这才是真强啊!保持中立而不偏不倚,这才是真强啊!国家政治清平时不改变志向,这才是真强啊!国家政治黑暗时坚持操守,宁死不变,这才是真强啊!”
宽柔以教,类似老子的“柔弱胜刚强”;不报无道,接近老子的“报怨以德”。这是南方的强。而北方之勇即燕赵之士的慷慨悲歌。孔子的立场是报怨以直,认为老子的“报怨以德”稍显退让,教给子路第三种强-中庸不偏。此处可以看出老子和孔子思想的区别,老子主张不执,孔子主张不偏,不执需要智慧,不偏需要刚劲。原始儒家思想蕴含的是一股刚健之气,和朱熹改造之后的面貌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