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台楼阁看人间

作者:莲瘦

“钱丢哪儿了？”母亲严厉地斥责姐姐。

“妈，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丢的，我在路上找遍了没找着。”老姐一脸无奈直愣愣地瞅着母亲。

姐姐带我在小胡同和别家小伙伴儿玩的时候弄丢了一毛钱。母亲正在审问她事件的经过。

“你怎么总是丢三落四的，丢钱丢了几次了，上回你丢了......这次你又......今个儿给你长长教训，把手伸出来。”母亲边说边从院里翠绿的大柳树上揪了一根新发的嫩枝条，大声喝道。老姐未退缩，丝毫不胆怯地伸出小手，抬起头，准备接受惩罚。

这时，我见事情不妙，灵机一动，嬉皮笑脸对着母亲说:“妈，你先打我还是先打我大姐？”我揣摩着大人的心理活动。这话从可爱的我的嘴之中吞吐出来，母亲若是被我逗笑了，她心里肯定想:“这小子年纪不大倒挺懂事善解人意，知道自己是小男子汉，知道维护他姐，先站出来受罚，一件小事儿，算了！不责罚了！”母亲若能摸透我的心思，深明这话的真实含义，与我心有灵犀一点通的话，我姐弟二人今日必定幸免落难，岂不是皆大欢喜。

我观察着母亲严峻的眼神未有任何波动，便开始甩起手中的小柳条噼里啪啦地向姐姐的手心打去，她的手霎时添了一条一条的，红彤彤的淤血印儿。母亲竟然不吃这套，我预感大事不妙，今天这顿打我铁定挨了，罢了(liao三声)，罢了(liao三声)，识时务者为俊杰，三十六计走为上，我先溜为妙，自保去了（liao三声）。

院里南边有一堆摞好的又长又粗的大木头桩子，是盖房子剩下的。我瞅了瞅那儿，鬼使神差般钻到木头桩子下面一个空隙之地，恰好能容得下我这幼小身躯。我一边趴在地上，一边睁大眼睛盯着母亲抽打姐姐的现场。心里又紧张又害怕。生怕母亲逮到我。

过了一小会儿，母亲的暴行停止了，她目光往右扫，看我不见了，便冲到屋里找我，把所有房间角落搜个遍，找了好久仍然没发现我。便又出来走到院子西边的猪圈旮旯里，西南角的厕所里搜寻我的踪影，依旧未果。

母亲突然停住脚步，一脸疑惑的表情被我尽收眼底，我掂量她现在心里肯定在琢磨:“家里大门明明反锁着，我能跑去哪儿呢？这小子究竟藏哪儿了？”我心中一边窃喜她始终没发现我，一边又发慌。就在这时，母亲的大眼睛扫射到木桩这里，她蹲下身子恰好与我四目相对，我大声一喊:“妈，我不了！我再也不了！”赶忙从里头钻出来，母亲冲着我说:“我还纳闷儿你藏哪儿了。床底下，大衣柜后面都没你。原来你窝在这儿了。”

母亲原本激动的情绪暂时和缓了。我嘿嘿一笑，机灵如我，最终逃过了一顿与我无关的毒打。再看看老姐那个傻妞子，始终傻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是我4岁时发生的一件小事，如今想起来是有趣的，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是刺激的磨难。直到现在一家人团聚在一起，母亲和老姐还会偶尔提及这件往事。

回忆起幼时的我机智，古灵精怪，有灵气，霸道，满满的自我意识，逢人先笑再说话，经常倚靠着家里的大红门，冲着过道里的行人傻兮兮的笑，母亲那时总疑虑我是不是个傻子，后来她倾吐了这番藏在心中多年的真心话，对我的。

现在的我为人耿直，诚实不圆滑不世故，与世俗相违和，做事直冲，愣头愣脑，脑袋瓜也不再灵敏。莫不是真成了傻子？

我变了，变了好多。

姐姐儿时文静乖巧，少言寡语。

现在的她泼辣，果敢，做事雷厉风行，热情，好结交，以自我为中心，喋喋不休，为人妻，为人母，费心经营自己的小家。

母亲原本只是一个陪伴我们的家庭主妇，爱笑，笑的时候两颗小虎牙会露出来，头发又黑又浓密，眼睛有神，体态轻盈。她喜欢打开录音机放歌给我们听，带着我们蹦跳，带着我们扭动，翻跟头给我们看，给我们讲故事，扮演老师给我们讲课认字，带我们去赶集，去地里拔草，捉野兔。

现在的她，头发白了也不去染，脸上多了皱纹，眼神呆滞，气色干黄，身体毛病很多，体质很差，走路佝偻亦不如年轻时意气风发。

我真怕......

怕她变老，

怕她会越来越老，

怕她牙齿掉光吃不了东西，

怕她再也走不动路，

怕她再也笑不起来，

怕她伤心，

怕她难过，

怕她忘了我，

真怕时光狠心带走她。

我不是原来的我，姐姐不是原来的姐姐，母亲不再是原来的母亲。

我们都变了......

时光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偏要搞得物是人非，造化弄人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