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记·王官之战

记得上学时老师举过一个用词的例子。说是有个人打仗，打一次，败一回。再打，再败。总结这个人，可以说得上是屡战屡败了。我们当时还笑，那这个人还打个什么劲儿。老师又说，如果我说他是屡败屡战呢？大家听了，立马就觉得这个人好顽强，不服输，令人佩服。

史记秦本纪里，在秦国与晋国的争霸战中，秦穆公、孟明视可算得上屡败屡战了。殽之战，秦师返国途中遭遇晋军埋伏，全军覆没。彭衙之战中，秦军未出国门就被晋军击溃。可是，秦穆公称霸中原的雄心怎么可能会被区区两次败绩击垮，面对晋国这个中原霸主，穆公毫无惧色，再次发动伐晋之战，史称王官之战。

当然，我们在佩服秦穆公的勇气和顽强精神时，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秦穆公不会仅凭着一腔热血就誓与晋国斗到底吧。失败两次一定会总结下惨败的教训，第一次是因为没有听从百里傒和蹇叔的建议，千里奔袭，隔山打牛，回师时虽有蹇叔预警，但谁也没有把他当回事，穆公没有安排人员接应，主帅也冒进轻敌，才导致全军覆没。第二次倒是声势浩大，但是知己不知彼，对方早做准备，又跑出来个强横的狼曋，直接打了秦军一个措手不及。那么到了这第三次，是该好好合计合计这个仗到底要怎么打。

史记这段没有细致描写战斗的具体过程。但是从字里行间，我们还是可以窥见一斑。

首先，在用人上，秦穆公坚持重用孟明视。

前两次孟明视统兵与晋军交锋只有败绩。第一次在殽山遭遇晋国埋伏，几乎全军覆没。孟明视钻了个空子才得以侥幸从晋国逃脱，逃出生天时他就发誓，如果老板不杀自己，就一定要向晋国报仇雪恨。秦穆公给孟明视机会，不但不杀他还继续重用他，让他报仇。可是打第二仗时更憋屈，还是孟明视率领秦军，结果未出国门，在彭衙这个地方就遭遇到了晋国的主动出击，结果秦师再败。连败两局之后，秦穆公不顾众臣非议，仍一如既往重用孟明视，让他继续带兵讨伐晋国。

这种情况下，不用想都知道孟明视的压力有多大。国君不计前嫌，如此重用，那必须拿出成绩，才好让满朝的文武，还有兵营里的将士们不看扁自己。俗话说知耻而后勇，他本就是带兵打仗之人，定会从两次失败中总结教训，并祭奠阵亡将士，抚恤伤者，再调整战术，加强操练，时刻关注晋国动向，誓要一血前耻。

其次，在战术上，秦国改陆路行进为水路进攻。

秦军路线

早在秦穆公元年，秦国就攻占了茅津渡口，为东出做了准备。这次，秦国东渡黄河，从水路进攻晋国，就是要打晋国一个措手不及。

再者，在士气上，秦穆公带兵亲征，不胜不归。

秦国此次东出，由秦穆公亲自挂帅。并且，他们刚刚渡过黄河，就焚烧了战船，断了自己的后路。俗话说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秦国统帅为了一血前耻，直接将自己和将士们置之死地，就是要杀出一条血路来。这个时候，秦军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只有打败了敌人，才能活命，才能有船回家。

当然，国君亲征，自然会统帅大军，以举国之力伐晋，安全不可能没有保障。这一点在晋世家里可以得到印证。太史公在晋世家里写到，“四年，秦缪公大兴兵伐我，度河，取王官”但是，这不胜不归的压力就像烈酒，燃起了秦国将士的斗志，这斗志又像熊熊烈焰，让晋国君臣胆寒。晋人避其锋芒，只管困守城中不敢出战。

结果，秦军大败晋人，还攻取了晋国的王官以及鄗邑两地，终于报了殽山之仇。此一役，也为《孙子兵法》中的“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提供了实践依据。

最后，在心理上，秦穆公做秦誓，还封尸发丧，连哭三日。

秦国终于在秦晋争霸战中大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可是，秦穆公并没有率领大军原路返回，而是专程取道茅津渡，到殽山为三年前战死沙场的将士们筑坟、发丧、致哀。

三年了，战场上秦国将士的尸骨在殽山还剩下些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但是秦穆公此举，无疑把秦国将士的悲愤之情激发到了极致。他面对殽山战场，痛哭三日，做了深刻的检讨和自我批评。他言辞恳切，向在场所有官兵承认，仗打败了，让无数秦军埋尸荒野，都是我当领导的决策失误，是我没有采纳百里傒和蹇叔两位贤臣的建议。我今天在这里发此誓言，就是要让后世能够记住是我的过错。同时，秦穆公也表达了一个意思，只要为国家利益着想的，你们一定要知告诉我，一定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再也不会听不进去的；只要我们秦国上下一心，我们就是一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队伍。即使大家心里知道秦穆公之前有错，可是看见一国之君如此勇于自责，谁又不会死心塌地为他粉身碎骨呢？

关于秦穆公的这段情真意切的悔过之辞，孔老夫子还专门把它收录到了《尚书》的秦誓篇中。不管是当时的君子贤人，还是后世的文人，只要听到、看到这篇秦誓，谁又能不为殽山之役的亡魂垂泪，谁又能不为秦穆公的自我批评精神动容呢？就连太史公在写这段秦本纪的时候也说，君子闻之，皆为垂涕。他们说，哎呀，秦穆公在为人上还真是周全呐，难怪他最终能够得到孟明视这些贤臣的拥戴呢！

当然这件事，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有人赞叹，就有人吐槽。他们说秦穆公够虚伪，够阴险，既然认识到当年的过错，为何一再伐晋？每次都说要报仇雪恨，把两国之间的战争搞得好像泄私愤、报私仇一样的。他连哭三日可不是为阵亡将士们伤心，他这样只是做样子给活着的人看罢了。要不怎么说他有政治智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