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大侠的故事
红衣大侠的故事
我清晰地记着，去年七月初七的傍晚，天下着大雨，那个如同落汤鸡一样的女孩经过我的面铺，无神的眼睛一直盯着桌上的半碗面。
我能够看出来，她很饿，非常地饿。她的嘴唇干裂，脸上泛着垂死的青色。
但我在她的眼睛里，却看出了我从没有见过的倔强。
我发誓，我从没有见过像她这样倔强的女孩，男的也没有。
因为她足够倔强，所以，她只是看着，却从没有张口向我索要那一碗面。
自然，她也没有钱，有钱的人是无论如何不会挨饿的。
在我将她褴褛的衣衫打量了很久后，她倔强的眼睛带着几分孤傲地对我露出了笑意，笑很苦涩，却似乎能刺透我的心灵，让我不由自主颤抖。
她笑着问我：“你觉得我很可怜？”
我将眼睛从她的身上移开，开始低头擦拭桌子。
我是一个温吞的人，天生不喜欢说话，我认为说话实在是浪费时间，而浪费时间就是浪费生命。
但当我的抹布抵到那一碗尚吐着热气的面时，我终是抬起了头，苦笑了一下，对她说：“吃点？”
她没有说谢谢，也没有看我，而是快步走上桌前，端起面就吞咽了起来。
在她吃面的时候，我坐到了靠窗的木椅上。
我看着她狼吞虎咽地吃面，听着外面急促的落雨声，顿时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可是，我终是觉得她和我不一样。
她潦倒、饥饿、落魄，却漂亮。
她实在很漂亮。我发誓，她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
而我，粗布麻衣裹着我肥胖的身体，一颗硕大的脑袋上除了移位的五官，便是杂乱的毛发。
所以，自卑感让我再也不敢去看她。于是，我开始专心致志地倾听大雨砸落地面的声音。
我可以很自豪地说，对于生活，我绝对是认真的。无论风声还是雨声，我都能从其中感到美和快乐，这也许是我已过三十仍活着的原因吧！
听雨的乐趣终是被她的声音打断。她说：“谢了，大叔。”
坦白地说，在内心里，我对她确实抱着幻想，恰如对二十年前邂逅在老村口的那个红衣少女的幻想一样。
但我知道，一样的遥不可及。
但即使如此，心理存在的美都是有意义的，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可是，这一声大叔，直让我连内心的那一点点美好都无法容下。
于是，我毅然决然地绝对不会将她容在我的内心世界。于是我笑了笑，说了声：“不客气。”
在她离开的时候，我看到了她腰上别着的一把匕首，我才知道，她是一个江湖人。
江湖对我来说，是个很可怕的事情。因为他们都说，江湖人都很危险，除了杀人还是杀人。
但我却并不怕她，虽然她是个江湖人。
江湖人和普通人一样，也要吃饭，所以，在我的眼中，并没有什么两样。
我只是在她的身影消失在小窗之前，不由自主地又看了她一眼。
因为这一眼，让我记住了她衣服的颜色，是红色的。
于是，我开始相信，红色和我有缘，因为两个让我心旌摇曳的女人都是以红色出现在我的世界的。
但我又知道，红色也许离我最远，因为那都是可遇而不可得的。
那天后，我在面铺装饰了许多红色，因为我始终忘不了那种让我内心感到一丝暖意的颜色。
我肯定，我选的红色最符合她那种带着污泥的红色，因为我发觉最钟意的正是那种红色。而二十年前的那个漂亮姐姐的红色却总是带着些煞风景的妖艳。
此后，那个女孩就在我的世界消失了，我开始一如既往地卖着我的阳春面。
但我发现，我根本无法将那个女孩在我的内心抹去。
我是一个苦命的人，十年前老村来了一群土匪，洗劫了村子，父母兄弟都死在了刀弓之下。
但我又足够幸运，因为我是老村唯一活下来的人。
救我的是一个拿着一把弯刀的老人。
老人用那一把弯刀杀退了数十土匪，并砍下了好几颗猥琐的头颅。
土匪和老人是我见到的第一批江湖人。
老实说，看到父母兄弟、村民叔婶死去，我第一个想到的是无助，而并不是报仇。
我压根就没有报仇的念头，只有伤心的眼泪。
你也许会觉得我怯懦、软弱，不像个大丈夫。但事实就是这样。
老人告诫我，以后好好活下去，万不可涉足江湖。
于是，活下来之后，我用老人给的钱去镇子开了这个面铺，开始了我的一生。
虽然没有报仇的念头，但是我还是在意识里记住了那个带头的土匪高大的身形和他面罩中露出来的那一记像坨狗屎的刀疤。
他的形状完全是不由自主地刻在了我的脑海。
对了，最重要的一点：他手里的月牙铲也是红色。
因此我可以肯定，红色不仅与我有缘，也是我的劫。
我很庆幸自己拥有区分不同红色的能力，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在看到女人衣服的红后依然能觉得很美，而不是月牙铲的狰狞。
那天，我第一次喝酒，第一次喝酒就喝了个酩酊大醉。
不要问我为什么喝酒，没有原因，我只是觉得日复一日的生活实在有些枯燥，而我又不是一个可以靠说话解闷的人，所以我尝试喝酒。
喝醉后，我才知道，酒不仅不能解闷，还能添愁。
让我惊讶的是，我的愁正是仇恨，对那群土匪的仇恨。
若不是喝酒，我真的不会知道，原来我一直就怀着仇恨。
我开始变得暴躁起来，也不再喜欢风声雨声，而且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我感到世上几乎看不到一点美好，街上的乞丐就算饿死，也不会有人去看一眼，但是不远处的红楼上却成天是那些花花公子与女子的嘻戏声。
跛三的儿子连吃一个咸饽饽都觉得是做梦，他只能吃野菜饼；成老爷的儿子却连牛肉都觉得不好吃，于是拿去喂狗。
我亲眼看到跛三的儿子因为抢了狗吃剩的牛肉而遭到成老爷家奴的毒打。谢天谢地，终是没有打死，总算有点人性。
那天，我关了面铺，留些钱给自己，将其余的钱都分给了镇子的穷人，然后背了一个布包，离开了镇子。
对了，布包的颜色是红色。
数年之后，红衣大侠的名号开始被人们不断说起。
人们都说红衣大侠劫富济贫，惩奸除恶。
但人们不知道，红衣大侠却是一个连自己的仇都报不了的懦夫。
当他知道自己的仇人正是自己心仪的女孩的父亲时，他几乎连死的心都有了。
他再次见到那个女孩时，她身上依然是那种美丽的红色，却不再有淤泥，似乎带上了些妖艳。
她的眼睛依然带着那种美丽的倔强，却增添了许多笑意。
对红衣大侠来说，这种笑足够让他震颤，但却又无法拒绝。
他看着她的父亲衣冠楚楚地接受众人的膜拜，并不曾对昔日的恶行怀有一丝负罪感。
他也看着女孩心安理得地华盖出行，如公主一样接受众人的赞美。
他想报仇，却又迷恋于女孩脸上的笑，那实在太美，甚至已美过最初钟意的红色。
他知道，当初的那个倔强的女子已不再，有的只是一个真实的女人。
而这女人实在太美，太美的也不是那简单的红色，而是女人的肉色。
女孩深知红衣大侠的爱意，并有意和他结合。
红衣大侠无法拒绝女孩的笑，也无法拒绝她的体香。
终于，在一个平静的夜晚，红衣大侠看着一件件衣衫完全褪去，直到露出那一个晶莹雪白的胴体。
他的手自雪白的肩滑到雪白的腹部，女孩轻笑着闭上了眼睛......
突然，红衣大侠的手离开了女孩，轻轻说：“你可曾记得那天雨夜的阳春面？”
女孩一颤，睁开了眼睛，将红衣大侠看了很久，终于惊声道：“是你？”
红衣大侠苦涩地笑了笑，转过了身，一步步走了出去。
他知道，女孩的模样刻在了他的骨子里，但他的样子，女孩却并没有记住。
“你站住，你难道不喜欢我吗？你那么想得到我，现在一切都将是你的，你为什么不敢要呢？”女孩用讥诮的声音大声说。
红衣大侠停下了脚步，摇了摇头，淡淡说：“你不是她。”说完，就走了出去。
走出去的时候，红衣大侠轻轻笑了笑，然后做了一个决定：报仇。
可是，做了这一个决定后，他突然又想起了当年的红色。
他终于意识到，那红色在他的意识里，已无法和女孩分割。虽然，现在的她已不是当年的她。
在锣鼓喧天声中，美丽的新娘子旁边站着貌比潘安的新郎，新郎正是长安城万大财主的宝贝儿子。而新娘子，正是女孩。
次日，长安城最离奇的事情发生了，万府的新娘子不见了！
红衣大侠骑着马，负着熟睡的女孩，一路奔去，他决定，他要忘掉自己的仇恨，他要向女孩完整地讲述自己，他要让她了解他做过的让人称颂的事情，他要救赎这个出淤泥而被染的女子。
太阳射出耀眼的光芒，红衣大侠知道，那正是他从来都喜欢的红色。因为这种红色，人类才有希望！
